许执不过吩咐管事,准备礼品过去祭拜,没有瞒她。 许执待她很好,她也和他孕有一双儿女,本该美满幸福。 却在哥哥出事后,她的一番口不择言,彻底生出了隔阂。 他的那两个哥哥嫂子又烦人得很,却不能赶走。 他很少再来她这边了。 常待在刑部的衙署,忙他所谓的正事。 这次,又是七天没有回家,也没有进门看她,哪怕是一眼。 …… 许执穿过漫长的廊道,肩膀拂过冒着枝头绿的丁香树,带落一树坠散的雨花。 推门合门间,把世上所有的杂音都关在外头,他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把乌纱帽放在案上,他坐在长案后面。 没有点灯,他沉在昏暗中,闭上了眼。 煤球一如既往地,不知从哪个角落,听到他回家的动静,跑跳过来,蹭地一下窜上他的膝盖。 “喵喵。” 他抚摸它光滑柔软的皮毛,一颗日渐冷硬的心,好似变得有些软了。 他一个人静坐在那里,满身湿冷,摸着舔他手的猫儿,聆听窗外,雨打丁香树的沙沙声。
第154章 黄粱梦破(八) 雨声平息下来时, 已是深更。 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停留在门前, 紧跟着的是轻敲声,和随从的禀声:“大人,卫将军携礼,在外请见。” 一盏灯下, 许执方才从一堆案牍中抬头。 今日归家,照旧将未审完的重案公文带回。 那些愁思过后, 很快便投身于正事。 忙些总是好的, 能少分出心去想别的。 手中的毛笔一顿,他没有应答。 此次, 傅元晋上京贺寿, 卫朝也跟着一起。 深夜来访,大抵是来与他商议皇帝寿宴之后,捉拿傅元晋之事。 直到随从疑惑书房内的人并未听清,再次问道:“大人?是否见卫将军?” 两个时辰不曾说话的喉咙,微微涩哑。 将笔搁在笔山上,许执开口道:“请他进来。” 顺手合上公文放到一边,他抬起低垂的眼,望向了那道闭紧的门。 距离上次见卫朝, 已有两年。 两年了…… * 门在打开时,从外涌进一股雨夜后的风, 潮湿、微冷,裹挟着甘冽的清茶香气。 丫鬟在上完茶后, 便退出了书房。 门,再次被守在外面的随从关上。 书房里, 唯剩下两个人。 一个坐在长案背后,那盏纱罩灯的明光中;另一个坐在下首的圈椅,灯的暗影中。 茶汤白雾袅袅,带来的厚重礼品放在一边。 卫朝看向案后的人。 脊背挺阔,一身灰白的直缀常服。 头发被束于一根木簪中,隐约可见斑驳的白,正如他有些花白的胡须。便连眼角眉梢,皮肉也松弛微垂。 沉敛的目光,与平直的嘴角一般,窥探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 是在诡谲朝廷中浸淫了数十年,才会有的眼神。 但显然地,比两年前听闻三叔母病故消息,来京祭奠时,更为苍老了。 大约是因那些对变法的争议罢。 朝中对其多是阻挠弹劾,亦有刺杀。尤其是谢党之人。 党派攻伐,阵营林立。 这些年来,想必许执也不太好过。 但还是帮了他们,在皇帝的面前,推举了罪臣之后的他,为峡州武官。 他已从姑父洛平那里,得知了其中的艰辛。 便是不问,他也能想到。 敢动世家官门的土地,比三叔那时私封军田,更为严重。 他早就不是从前受到家族庇护的小儿。 而许执为何会帮他,帮卫家? 是因三叔母的那封信。 许执,是因三叔母,才会帮他的。 与在峡州的十年间,想起曾经镇国公府尚在时,对三叔母的印象一般。 卫朝对许执的印象,更为一般。 遥远单薄的回忆中,那是一个似乎永远穿着朴素简单的人。 但,每回三叔母跟这样一个人出去玩,回到府上时,都是高兴的。 上元过后,二月初时。 三叔领旨,再次前往北疆抗敌狄羌。 她与许执的感情也愈发好了。 好几次,他都在园子里,葱郁的花木空隙间,看见她蹦跳跑远的身影,是往春月庭去的。 他踏上另一条路,去往正院见病重的祖母。 每日,他得和祖母说起今日都与先生学了什么书,与教武师傅练了多久武。再然后与祖母、姑姑、卫锦卫若,大家一块用晚膳。 自从祖父和爹娘去后,他们不再分院吃饭。 人少了,太过冷清。 逐渐地,听到躺在病床上的祖母,对身边的仆妇吩咐。 一直侍候的元嬷嬷在夏时天热,也去了。仆妇是另外的人了。 递给仆妇一张单子,吩咐去库房支取物件,是祖母自己的东西。 “曦珠那个孩子,还有一个月就要出嫁,但如今公府处处要节省,我那个小儿子在外打仗艰苦,便不用府上的银钱了。你去把我当年的嫁妆,取出这些来,到时曦珠出嫁,好给她添妆。” 仆妇看过单子,踟蹰道:“夫人,这也太多了。” “多吗?” 祖母靠在枕上,咳嗽了一声,叹息低道:“是我亏欠了他们两个。” “去取来吧,不至于出嫁时,手忙脚乱的。” 那时,卫朝并不懂祖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不过半个月,许执退婚了。 那日,祖母听到消息,气倒在床,夜半咳嗽不止。 姑姑一直在照顾。 而三叔母,也日夜地哭泣。 她与许执,本该在十月中旬成婚的。 她的呜咽哭声,从园子的一条僻静小路尽头传来。 他脚步放轻地走过去,穿梭过正变得枯萎的蜀葵花丛,拂开随风飘荡、叶片黄绿的柳枝。快入冬了,一切都在衰败。 在最后一棵柳树后站定。 他看见她正坐在假山背后,一块大石上,面对波光粼粼的偃湖湖水。 那天,她穿的是一身淡粉的裙装。 双手枕在膝上,头埋在上面。一头微卷的乌发垂落在草地,肩膀在一颤一颤地抽动。伴随着的,是抽噎声。 那是一个极静谧的地方,很少有人过去。 她大概以为没人能听到她的哭。 卫朝将这一日,记得很清楚。 因他想到之前,她出去玩时,回来偶遇给他好吃的,犹豫着要去安慰她。 她哭得太伤心了。 “喂,有什么好哭的?让祖母再给找个好男人,不就成了?” 但在他出声的那一瞬,甚至只喊出前半句,她就被身后的声音,惊吓到了。 回首望向他时,手中的玉荷花簪子,顺着向下的草坡,掉进了湖水中。 “咕咚”一声,清澈的水面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浮散了高空白云,也将落在水上的枯黄落叶送远。 跟着的,是“噗通”一声。 甚至不及他反应过来,她睁大惊慌的眼,猛然回头看向湖水,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跳进十月的冰冷水中,去寻那支许执送给她的簪子。 他忙去拉她,但伸出的那只手,却横亘在了寒凉的风里。 她没在水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最后,是被他叫人给拉上来的。 上了岸,浑身湿透的她,倒落在草地上,闭上了眼。 眼睛闭上的前一刻,他怀疑她是不是瞪了他,怀着悲愤怨恨似的。 那一日回去后,她大病了一场。 终究是他的错,吓到她了。 他去春月庭看望她,但男女有别,只托那个叫青坠的丫鬟,送好吃的给她,并且带话,向她道歉。 青坠出来,回他,她说无碍。 但他离开前,分明听到从那扇支摘窗户背后,隐约的哭声。 她又在哭了。 “簪子掉了就掉了,天气这样冷,你还往水里跳!” “可那是他送我的生辰礼,他送我的……” “蓉娘,我把他送我的簪子,弄丢了。” 残月如钩,他走出了春月庭。 后来,他又让人接连几日,下水去找,却如何也找不到。 兴许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淤泥中,也兴许顺着水流,飘向了其他地方。 * 整个书房中,多的是书架,也多的是书。 抛弃了她的人,便巍然不动地坐在满架的书堆中。 卫朝对许执是嫉恨的,曾经与三叔母有婚约,还与她那般亲近,最后却退婚了。 同时,也在替三叔,痛恨着这个人。 十三年前,三叔早已不在。 自去北疆,再次回京,被姑父带回的,只有一副拼凑不齐的残骸。 但他却是倚靠许执兴起的。 是因许执,他才能回到京城,也得以站在这里,和许执说话。 商讨皇帝大寿,即是三日后,除去傅元晋之事。 傅元晋被定罪后,他要接手峡州。 其中之事,要依靠许执这个被皇帝宠信的文官运作。 纵使他被朝臣划分至“许党”的阵营。 届时,峡州当地缠枝的宗族势力,他会帮着斩断,将现今海贸的获利收拢过来。 真金白银如水流,那样一份人人眼馋的利。他相信许执和许执背后的皇帝,会动心的。 倘若此次傅元晋不死,死的便是他了。 卫朝握紧拳头,始终看着灯火背后的人。 他正要开口,以寒暄问候开启对谈。 却是疑问抛来,直入正题。 “傅元晋这两日,一直在府中闭门不出,你可探出了什么?” 许执问道,语调很平静。 自傅元晋进入京城的城门,住进在京的府宅,已连续两天未曾出门过。 今早,随从又来回禀他,与昨日相同的话。 傅元晋不至于猜不出此次上京,可能遭遇之事,但竟未推脱。却来了,迟迟没有动静,只待在府上。 不知在做什么,或是筹谋什么。 许执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人探进府里,打草惊蛇。 毕竟卫朝会比他更注重这桩事,也会更小心傅元晋的行踪。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59 首页 上一页 2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