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春光千里。 热闹的街景瞬息而逝,浮生若梦般,那些他与她曾游逛玩耍的地方,从他的眼里,一晃而过。 她拉着他的手,转过了头,脸上是如春光明媚的笑意。 凑到他的跟前,垫起脚尖。 “我好不好看呀?” 她浓云乌黑般的发髻上,簪着他新买给她的廉价淡粉绢花。 微风拂过她细碎的额发,她一双琥珀的眼眸弯望着他。 憋不住笑地唤他:“微明。” 将他从看愣中唤回神,等着他的回答。 “好看。” 他笑起来,毫不犹豫地答。 这一生中,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就是她了。 从此,再没有谁能比得上她。 眼中潮润,他纵马在喧嚷的长街上,疾驰往卫家去。 他记得的,曾经镇国公府的卫家,在哪里。 他曾和她一起走过的,数次的道路。 一直都没有忘记。 她回来了,他要去见她。 去见她。
第163章 黄粱梦破(十七) 三月初七, 清明时节。 天光未晞,卫家的府宅内便早早亮起了灯烛,卫虞和卫锦在厨房收拾昨日做好的蹄膀、白斩鸡、糕饼、青团子…… 将祭品都装进竹篮子里, 再拿块蓝底的布盖严实,怕去卫氏族陵祭拜时,被郊外乱飞的柳絮和虫子,弄脏了东西。 正将蜡烛、长香、鞭炮放进另个背篓中, 却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不见卫朝,去祠堂叫人的卫若急忙回来了。 “姑姑, 哥出事了!” 卫虞大惊, 赶紧从厨房出去看望。 是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知晓了片刻前,刑部的官员要去捉拿傅元晋入狱, 心绪不宁。 谁也没说, 便赶去现场。 结果与傅元晋打了一架,虽然最后被人拉开,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这一番报复,牵连身上的暗疾发作。 皆是在峡州的十三年间,于那些血肉横飞的战争里,堆累起来的。 人疼地甚至走不了路。 本该是去京郊族陵祭祀的大日子,却发生这样的事。 卫虞却不好说什么。 她知道这些年来,侄子在傅元晋的手下做事, 是万般憋屈。趁着这个机会去斗殴,似乎并非多难理解的事。 况且……是三嫂委身了傅元晋, 才换来卫家喘息的时日。 她默低下头,轻声道:“既如此, 你便待在家里,我和阿锦阿若他们一道去, 洛平也会和我们一起。” “吃过药后,便好好歇息。” “想必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前往峡州,别是伤没养好,更会严重。” 卫朝歉疚地点头。 但用手压了压腮帮子上的肿痛,仍送他们出门。 想提装鞭炮的沉重筐子送小段路,但被卫若拦住了。 “哥,别动到伤,还是我来吧。我拎得动。” 这几年,体弱的他调理好了许多,也开始学习武艺。 不仅是因强身健体,更因他是卫家的子孙。 “哥哥,你回去休息吧。” 卫锦的臂弯也挂着一只篮子,里面装的是纸钱,以及他们这几日叠的一些元宝。 等会上山后,要烧去的。 卫朝摇了摇头,道:“我看你们走了,再进去。” 他站在卫家的门口。 望着姑姑和阿锦先上了车,阿若将那几个沉甸甸的篮筐递给姑姑,放进车厢里后,才弯腰钻入车内。 姑父在最前头御马。 鞭子扬起,“驾”地长声。 马车晃晃悠悠地,在清晨的微凉春风中,缓慢消失在长街的拐角,往卫氏的族陵去了。 卫朝眸中逐渐蕴积起泪意,转过身,快步走向了祠堂。 * “阿朝,不要将我回来的事,告诉给你姑姑、阿锦阿若他们知道。” 三叔这样对他嘱咐。 卫朝不明白三叔为何不想让姑姑、阿锦阿若他们得知。 倘若他们知道了祖父祖母,还有二叔还活着,定然会高兴的。 就如同他几乎在不可置信中,踟蹰地问询三叔。 “我的爹娘,还在吗?” 三叔道:“他们都在,你娘还有了身孕。” 便似是十六年前,父亲前往黄源府后,娘每日都翘首以盼爹的回家。 时常抚着显怀的肚子,叹息一般,笑着对他说:“不知你的妹妹出生时,你爹能不能回来了?” 爹娘盼望能生下一个女儿。 他也想要一个妹妹。 但最终,他的妹妹没有出生,便与娘亲一道亡故了。 父亲也被断绝粮草,困死在黄源府。 “是真的吗?” “真的。” 在另一个地方,有着与他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爹和娘,还有尚未出生的妹妹。 也该有另一个自己。 正在爹娘的膝下,享受天伦之乐。 卫朝再也压抑不住胸腔中的悲痛。 便在此刻,他遽然明白过来,三叔为何不想姑姑他们得知这些了。 “阿朝,既然经历这么多苦难走了过来,便不要再回头了,继续往前走吧。” “你是这样。” “你的姑姑、还有阿锦阿若,也要如此。” 有时候,不知道一些事,是好的。 知道了,反而是痛苦。 …… “现在卫家靠你撑立门庭,你要照顾好自己。” 卫朝抬起头,在恍惚的视线中,看向面前满身伤痕的人。 三叔的手正伸过来,想要擦掉他脸上的泪,但只是徒劳无功,并不能触碰到一分。 “阿朝,我要走了。若是再拖延下去,你的三叔母恐怕有危,我们得回去了。” 卫朝抬袖,一把抹掉眼里的泪水。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那些信。 那些见不得天光的、被藏在墙壁暗格里的书信。 “三叔,你等等我,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他急匆匆地跑出祠堂,去自己的房间里,取来了那些已陈旧十余年的信。 拿到三叔面前,抽了抽酸胀的鼻子,哽咽道:“三叔,破空苑塌了,这些信落了出来,我们没有及时保管好,被雨浸坏了。” “对不起……” 泪水忍不住地落下,他又一次想到那个上元的雪夜。 盛放的绚烂烟花之下,高墙的灰色阴影里。 也听到三叔有些犹豫,甚至发抖的疑问。 “这些……都是给她的信吗?” “阿朝,你可以给我……看看吗?” 于是,他一张又一张地,翻着那些时隔多年、远隔千里,在孤灯之下写成的信,给三叔看上面早已模糊的字迹。 那些关于三叔不能言明的心意。 只能被埋藏在黑暗中,注定不能被三叔母知道的爱意。 薄脆泛黄的纸张,稍用一丝力气,便会碎裂。 他小心再小心,按着年月顺序翻动。 直至最后一封书信,被那年骤降的春雨湿透大半,只能看清几行残缺的字了。 落笔于神瑞二十七年的二月初三。 卫朝记得很清楚,那是三叔出征北疆的前夜。 “你和他在一起过得开心,我也就放心了。” “所以,以后,我不会再给你写信。” “不过倘若他对你不好,或是哪一日,你不想与他在一起了,可以来找我。” “我会一直等你。” “但望不会。” …… 卫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于卫家的列祖列宗面前,抬手往自己青肿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跟着垂头的抽噎声音,随之响起。 “三叔,对不起,我不该喜欢三叔母,不该喜欢她的。” “对不起,对不起……” 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内疚和羞愧。 与泪水一同坠落在地,四溅成花。 面前的人,从书信中怔然地抬头,偏转过脸,眨了眨微湿的漆黑眼眸。 从格子窗外映入的灿然光芒,正在一寸寸地攀爬,从他被狼爪和利石划破的莺黄锦袍下摆,蔓延至露出纵横伤口的手臂。 似是烈火焚烧的痛楚,灼烫滚热,要裂开魂魄一般。 但比不上那个人,曾经经受的那些。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开口,对着依旧跪地的人,艰涩道:“阿朝,起来吧,我原谅你了。” 他说:“我和你三叔母要走了。” 在离别前,他拜托了这个侄子一桩事。 “去找一件衣裳,烧给我。”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孤单被困,必须要走了。 也感觉到,那条若隐若现的,牵连两个世的道路快要崩塌。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他要带她回家。 …… 家。 那个逼仄狭小的院子,不过一棵丁香树和棵枣树、以及一丛竹子、四间屋,如何能成称为家。 纵使那是他可以动用的积蓄,所买下的最好的小院。 但仍觉配不上她。 他歉意道:“委屈你跟我受苦了。” 她本该身在金玉满堂、锦绣花团中。 她却毫不在意地这边瞧瞧,那边摸摸,回头笑说:“不苦的,我没觉得和你在一起苦过。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等以后我们有钱了,可以再买大宅子。” 她又腼腆起来,不好意思地来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偷偷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还不急。” 他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垂眸看她发红的耳尖,止不住地脸热。 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中。 低下头,在她耳边承诺道。 “嗯,我知道。定然会勤恳努力,争取早些让夫人住进大宅子里。” “说什么呢!” 她眼眸盈盈地仰头瞪他,拍打他的胸口。 他听到过的,她也唤他夫君。 曾经他下值,浑身疲惫地回去那个暂时的庇所。 隔着一堵灰色的矮墙,闻到了熟悉的炖汤香味,也听到了她和煤球的小声私语。 “夫君怎么还不回来呀?” 她又来找他了。 悄声,是怕被谁听见? 他站在探墙而出的柿子树枝下,不由无声地笑。 他紧抱着温软的她。 即将要成为他的妻。 初见第一面。 在他来京参与春闱的那年上元,赊月楼上。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59 首页 上一页 2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