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种小事上,卫陵是愿意迁就她的,依旧高兴得很,道:“走吧。” 她终于肯出去散心了。 醒后长达十日,走出破空苑,正是一派春光盎然的景象。 走在鹅卵小路上,沿途草木葳蕤。 时正晌午,头顶的太阳暖烘烘地热,照地人精神许多,也照地被风吹过的花树,摇晃出一阵又一阵的、混杂的香气。 不觉深吸一口,似乎心中堵住的郁结,也消散了许多。 发丝随风微飘,曦珠并未走远。 从前世的那一场沉睡中醒后,她的身体变得容易缺力。 绛纱裙摆滑过玉簪花丛里的石灯,伸手压过夹竹桃嫩枝,她来到湖边,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扑面而来的,是暖融春风。 天上是云卷云舒,倒映在宽阔的湖中。 清澈的水里,不时两三尾锦鲤嬉戏游过。荡起圈圈涟漪,惊动岸边一丛又一丛的黄菖蒲,俱已抽芽拔高。 脚下是葱绿的绒草,卫陵便坐在一旁,陪着她看这番景。 两人分坐两块石上。 他们一直沉默,这是这些日以来,惯常的场面。 他正要找话开口,却忽然听到她问:“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在峡州时,后来的我好像又喜欢上你的事?” 卫陵一怔。 不需他的回答,曦珠眺望不远处一棵垂柳树枝上,停驻梳羽的黄鹂,接道:“你会不会觉得奇怪,我为何会重新喜欢上你?”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兴许是太苦了,不想着和你的那些过去,我都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我总要寻到一个支撑活下去的念想。” “但我和你之间,不过是屈指可数的贫瘠过往,我翻来覆去地想着,却还是喜欢上了你。” 但事实上呢,她是清醒的。 从始至终,那些不过虚幻的感情,并未让她留恋。 倘若她真地沉沦,重生回来,会在一开始喜欢上他。也会在得知他重生的真相后,选择原谅他。 卫陵清楚,因而他只能苦涩地说。 “对不起。” 干枯无力的三个字,说过多少遍,都无法弥补她前世遭受的一切。 从他漠然拒绝她的表白,那一刻开始。 曦珠不要他的道歉,只是望着扇动翅膀,从柳梢啼叫着飞离的黄鹂,道:“我说这些,只是想问你,你能分得清对我的感情吗?而非后来的愧疚,模糊了从前的回忆?” 她听到了他的回答。 坚定不移的语调:“曦珠,我是爱你的。” 在光天化日之下,卫陵看着她恬静的侧脸,脱口而出。 他不觉得有任何的为难,亦不觉得无法反驳她的拷问。 爱与不爱,他是分得清的。 但在下一瞬,迎来了她平淡的一句话。 “可是卫陵,倘若没有重生,我们之间又算什么呢?” 春水湖畔,卫陵许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如今的她,在想办法破他的心防。 无时无刻地,想要跟他和离。 尽管她的这些话,让他酸涩痛苦,但他无法放手。 便只能左耳进,右耳出。 全当听不见了。 又一日的到来,甚至在她发作脾气,破声骂他:“你是不是没正经事做?别整日待在这里,和看犯人一样看着我!” 他匆忙解释。 现今朝廷的事,多是身为世子的大哥在管,他不过从丧协助,不让局势走歪。 更何况卫家不能做的太多,以免引起各方的注意,只能等待。 “曦珠,我在这里是照顾你,不是看着你。”卫陵忙说,怕她误会了。 他虚伪的面目,让曦珠止不住冷笑。 只要他不签和离书,不想缘由去和公爷姨母说明,她一步都出不了公府。 这些日他一直待在破空苑,连上职都不去了。即便为了公事外出,也是很快回来,让她烦不胜烦。 翻身朝向床内,她再度阖上了眼。 气得她头晕,丝毫不想见到他。 这一觉睡至深更,感到口渴,起来喝水。 却见他又不在榻上睡觉。 这是第三次了。 隔着重重的门,书案那头,灯烛的微光闪烁,不知在做什么。 而当今的她,不管他的事。 喝过水放下杯盏,要回床上继续睡,他已从那边疾步跑了过来。 “起来做什么?” 她的丁点动静,他都要知道。 见她只是喝水,放心下来。 等她回到床上,他弯腰将她的鞋并拢放好,又给她盖好脚边的被子。 垂眸,看她被水润过的唇瓣亮泽。 其实想凑去亲吻她,但到底忍住了。 在那股灼灼视线之中,曦珠快要忍不住骂他时,卫陵笑了笑,低声道:“你睡吧。” 放下帐子,他回到案前。 坐在灯下,接着修补贝壳灯。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这样就很好了。等家里的事解决,他就带她回津州。 他们彼此的感情,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必须足够忍耐,不能操之过急。 等她的气都消了,就好了。 总之,这辈子他是要跟着她的。 * 但在卫陵如此想的这夜之后,不过三日,便收到了此前派去江南,因招魂异事,接来王壁的亲卫消息。 王壁暴毙于路途。 并在三月初时,从峡州传来严重军情,当地因傅元晋意外之死,失去控制,大乱。
第172章 宫城乱(上) 庙堂之上, 争的是什么? 不过是权,是势,是金钱, 亦还有名声。 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峡州,傅氏与那些世家大族一般,掌管着当地的大部分兵力,调兵遣将、驱逐海寇。 受到万万数的百姓供奉, 无论男女老少,时遇节日, 总是会烧香献果, 给那位病死十余年的前傅总兵,谢其领兵守卫城池, 方阻挡了海寇的泛滥。 在峡州的沿海县城内, 还矗立着好几座石像,专请了技艺最精湛的石匠雕刻而成。 傅元济有时候巡视经过,高坐马上时,鼻中喷气,难免轻蔑。 若让那些人得知他的父亲,实际是一个养寇自重的将帅,会是如何愤慨后果。但此事只在心中弯绕一个来回,他决计不会说出口, 给傅家、给自己带至灾祸。 心中对父亲的这般不敬,不过是因父亲病逝前, 竟将傅家和兵权交给了那个庶弟,而非他这个嫡出的长子! 便是之前父亲再多重视傅元晋, 他也从未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嫡庶尊卑颠倒。 但有一点不能质疑的是,傅元晋确实是他们几个兄弟中, 在读书、武艺兵法上,最为优越卓绝的。 自父亲逝后,在带着傅家走向更好。 纵使傅元济每每在深夜,咬牙切齿地仇恨,但白日到来,仍会恭敬地在傅元晋手下做事。 实在是几次的惨痛教训,让他不得不听话了。 时日一久,傅元济也不想再去争什么风头,去夺什么权利。 按部就班地混着日子,看傅元晋为峡州的战事,以及父亲留下的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奔波忙碌,居然心生一股爽快。 时隔六年的京察,傅元晋要前往京城,接受吏部的审查。 一去一回,期限两月左右。 峡州当地便做好了各项部署,以应对突发的战事。 其实部不部署,又有什么区别。 粮钱不够,军饷一层层地往下扣,到了小兵的手里,还剩多少?谁人打仗肯费心尽力? 更何况去年北疆与狄羌的战役,打得热火朝天。整个朝廷入不敷出,那里给的多了,这里便会少了。 打了几回败仗,朝廷也无人置喙,说是有钱了,会立即拨过来。 只是有傅元晋在,少死些人罢了。 傅元济望着人一走,便沉沦到脂粉媚声里去,通宵达旦地,不知东方既白。 这样夜夜笙歌的欢乐,如同走马观花。 等他被人从半裸的美人怀中强行拉起来时,犹自不满地要开口大骂。 但在开口的一瞬,一封密信几乎扑到了他的脸上。 是那跑死了七匹马,日夜兼程赶回峡州,满身蓬乱似是乞丐的随从,跪在香榻下。 从干裂渗血的嘴里,嘶哑吐出的话。 “总兵在京突生恶疾……恐有人得知了傅家养寇……” 他是傅家的家生子,也是傅元晋身边最为信任的人。 傅元济张口大骇,从醉意里骤然回神。 便在这一刻,从前的幻想,倘若庶弟有一日死后,可以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再度出现在脑海。 却是惶然破裂,唯剩无限恐慌。 辗转反侧,再派人往京城去探听消息,那人未归,傅元晋的一个随从又至。 是在十日之后,来禀报噩耗。 “总兵他……病亡了。” 好似天塌! 傅元晋留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给他收拾! 耳边是傅元晋的母亲大哭,傅元济险些昏过去。 惶惶的半个月,又是让人去京接回棺椁,又是应对也听闻风声、汹汹而来的海寇。 源源不断的书信摞到桌案,俱是威胁。 若是养寇自重的事外泄,傅家便到头了。 傅元济这般想,却控制不住峡州的纷乱了,漫天的抢掠哭喊、逃窜的百姓、杀戮的寇贼,直逼向傅府。 顾不得太多,和其他将领一样,终带着家眷弃城逃亡。 火光之中,是傅元晋母亲白发苍苍,伏趴在地的嘶喊哭泣。 “带我一起!带我一起!” 老弱病残是要舍弃的,否则拖慢行程。 她的泣音,是被一把长刀斩断的。 砍断脖子后,鲜血潸潸流出。瞪大着眼,为儿子披着白麻丧衣的身上,被几只黝黑的手摸索了几遍,才摸出了一个银镯子。 白色的绢花从斑白的发上滑落,坠在地上,被血浸透干涸时,傅府已被洗劫一空。 不过三日,整座城,已变成一处死地。 * 消息传至京城,重病在床的皇帝闻讯,气极仰身,吐了一口血。 司礼监和太医院忙得团团转。 香阁之内,满是浓郁药味和帝王身上的恶臭,混杂一起的气味。 便连贴身侍奉的卫皇后,也难免在宫人更换褥子时,差些呕了出来。强忍着臭味,终在搀扶皇帝重新躺下后,得到允许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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