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他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他怎么会喜欢她呢? 不会的。 上辈子她那么喜欢他,却求而不得。如今重来一世,她放下了,却轻而易举得到了他的喜欢。 是笑话吗? 曦珠想要后退, 就如当年一样逃走,匣子却沉重地压在她的手上, 让她迈不动步子。 如雾朦胧的泪里,一桩早已安睡在过往尘土里的小事, 跟着慢慢苏醒。 那年她及笄,因孝期不得不粗简, 就如今日般,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少了些来祝礼的人,各个脸上都是再得体不过的笑,将她一人围在里面,在冗长华丽的唱词中,拉着她、恭贺着她,朝一个女子一生里最重要的前程去。 曦珠站在那个分界处,迷茫地望着那条被称赞的金光熠熠,却不知归处的路。 她畏惧地不敢迈过那条线,好似那是能彻底割裂她一生的刃,踌躇犹豫间,一个高阔的背影渐渐出现在尽头。 也只是一个背影。 她立即不管不顾地朝他跑去,追逐他的影。 “错了。” 像是被人发现了。 她微微白了脸,慌乱见一张陌生肃穆的面孔。是姨母特意为她的笄礼请来主持的女宾,正皱着细高的眉毛冷凝她,重道:“错了。” 什么错了? 随着所有人的视线落下,原来是排演过许多遍的礼出错了。 红晕迅速从她的耳朵,爬满了脸畔,将骤生的白驱赶。 她低下头,规整地将手重新叠置在身前,认真地接着听从那传承了千百年的礼。眼却悄悄地弯成一抹月牙的弧度。 那个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莫名因今日,也变得有些特别了。 她怀揣着那样难言的欢喜,行走在阴黯的天幕下。 又一次在那个岔路,停了下来,望着破空苑的方向。 他今日也没在府上。 他已经五日没回来了。 她有点难过。 他在外头哪里?又是和什么人在一起,怎么那么久都不回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才忘记回家了? 她有些想他了。 “在想什么呢?”一道蕴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蓦地僵住脊背。 他来至她身前,眼将周遭蓬生的花草扫一遍,继而失笑,“怎么每回我们遇到,都是在这里?” 她抬头,睫毛一颤颤的,紧张地连话都续不成一句。 “三表哥,我,我没想什么。” 他的第二个问,她没法回答,因而只剩沉默。可她难得见他一次,想与他多说两句话,以此来度过下一次两人再见时,中间那段漫长难捱的日子。 可要说什么呢?她整日都在这后宅,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与他说。 也只有今日的及笄算得上有些新鲜的事,但与他说,他会不会猜得到她的心思。 她不能让他知道。 “要我说,表妹还是穿鲜亮颜色的衣裳好看,可比往日……” 他似才想起这时的她还在孝期,说错了话,忽地一顿,将她上下看过,最终停落在她那张着妆的面容,明白笑问:“表妹今日及笄吗?” 曦珠在他的目光下,将眼轻垂,喜悦于他的夸赞,攥着裙子点头应声。 自然而然地,也看到了他手中的一方红匣。 他一瞬握紧,又很快松开,仍是笑。 “我近日在外忙地都没空回来,不知你及笄的事,等过两日,我补一份礼给你。” 像是在给她解释。他托着手里的匣,直率道:“这是我要送予别人的,不大合适给你。” 歉声里有着一丝低至温柔的笑意。 他今日很高兴,一直都是笑的。 曦珠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又压住,故作矜持地摇摇头,慢声:“三表哥,不用麻烦的。” “说了送你,怎能随意收回话。” 他背身倒走上了右边的路,看看天色,摆手,“我有事先走了,你也快些回去,这天怕是要落雨,可别淋着了。” 说完,就转过身走远。不过眨眼,浅云的袍衫就被一层又一层的薄霜秋色遮掩,再不见踪影。 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 徒留下一句随口,又斩钉截铁的许诺,让她等待。 等过两日。 是在五日后。 曦珠从卫虞那里得知了一件事。 三日前翰林学士的嫡长女姜嫣过生辰,他送去礼物,姜嫣没有收。 “嫣姐姐没收才对呢,三哥那样的性子,就得狠狠压他,哼,先前还说不成婚,也不要人管。这回可算是栽坑里去了,他喜欢别人,别人还不喜欢他呢。” “三哥气得这两日又不知上哪里混去。” “不过我觉得嫣姐姐挺好,若是真和三哥成的话。” “表姐,你还记得吗,上回赏荷宴,嫣姐姐也来了的。”卫虞说地兴起,才记起那次宴,表姐不知去哪里了,都没和她们一道玩。 “要不等下回,我们再碰到,到时我与你们引认,我们可以一块玩儿。” 曦珠在一句接一句的笑语里,混沌不堪。 然后,她也笑,轻快地说:“好啊。” 临了,她撑着那副尚且幼稚未长成,却承载万般酸楚的躯骨,回到春月庭。 再撑到夜里,无人之时。 才敢哭出来。 小声,脸埋在枕头里呜咽,不敢被人听见。 难过如海潮,铺天盖地地朝她扑涌而来,几乎将她溺毙。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他喜欢姜嫣。 也知道了,他早忘了承诺她的事。 曦珠看着手中的匣失神。 觉得有些熟悉。 她将它与前世那日不断重叠。她疑心这是那时他要送给姜嫣的礼。 同一日,同一个时辰,同一个地方。 同样的红匣。 但这重来的一回,他竟然说这礼是送给她的,说喜欢她。 过往既封入尘土,久而久之,酝酿出一种难解的惆怅,偶尔怀念罢了。 前世的伤口经历寒来暑往的风霜雪雨,早已结痂,却也斑斑纵横,丑陋难视。到后来,连她都忘了那一刀刀缘何而来。 此时他却亲手将那把刀,又一次将她的心划割,割破了那道最初的陈年旧疤,让她想了起来。 绵薄的疼痛一丝一缕地,渐将他的那些肺腑之言裂断。 碎成一片片荒诞而奇诡的碎片。 “你怎么了?” 卫陵朝表妹走近小步。 他不明白怎么在说出心意后,表妹会变成这样。是他说错话了吗?可那些话他想过许多次,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那她为什么要哭了? 在卫陵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表妹盈满泪的眼时,却见她微微侧过脸,往后退了步,避开了。 如同之前,她躲避他时。 她抬头,重新看向了他。 卫陵一霎愣住。 云霞铺落她雪白的面腮,似是浮动了一层流金的薄纱。 微红的眼眶盈着变浅的泪,临晚的秋风带着霜气,将那双浅琥珀的眼瞳映地几分寒凉。 她就那样直直地看他,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 卫陵尚且怔怔,想不明白为什么,面前就递来他片刻前送出去的礼。 少顷,他反应过来,脸色有些难看。 “什么意思?”他问道,嗓音也沉闷。 明明她都收下了,就因为他说了那些话,就要这样冷待他,还要把礼还回来。 她的意思是不愿意吗? 卫陵觉得气败起来,和被拒后隐隐的恼意。还有丝丝茫然。 他头次对一个女子有了心意,想要对她好,为此将两人的后来都思索。 他想了许多,茶饭不思,昼夜难眠。 不想会得到这样的回应,更衬得他的那些愁思可笑。 僵持之中。 她没有说一个字,他也没再得到她的一句话。 渐兴的风里,卫陵心里仅残的雀跃期望熄灭了,生而有之的骄意很快压住冒头的难过,不允许在她显然拒绝的目光下,继续自辱追问。 须臾,他轻抬下颌,兀地呵笑一声。 “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还回来的道理,你不要就丢了。” * 这晚,是一个宁静的夜。 青坠将纱帐放下,把灯挑熄了,轻步走出去,合上房门。 屋里只剩下曦珠一人。 她平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细细的风声,还有匿于深叶里秋蝉的低鸣。 没有雨。 前世的这个时候,应当是落雨的,她依稀记起。 变数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一次次地回溯,从惊惶的第一日初醒,到后来的每一日,追寻近半年间,所有可能的异变。 但直到渗入帐纱的月光偏移出去,帐顶的吉祥纹彻底遁进黑暗,她也没能得出一个结果。 曦珠恍然发现,好似自重来,她有太多的事要去想,去做,以至于没有过余的时间去想卫陵。 只要他还活得好好的,至于其他,也就随他去了。 少之又少的见面,颠来覆去就是那么几次。 兴许是这份疏漏,让她遗忘了一些细枝末节。 陡然地,就迎来了今日。 他的那些话犹在耳畔。 曦珠微微躬身,将自己蜷缩起来,侧望着帐外。月影西移,堪见外面的家具,长久沉默地摆放在那里。 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临死前,做的那个梦了。 他也是这样与她说话的,低柔而缱绻。 从两人相见的第一面起,他对她,虽一贯笑语善行,却总有几分疏远。再到后来卫家巨变,他的言辞愈加客气,她也极少再看到他的笑了。 他又怎么会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名,仿若她是他很重要的人似的。 真是梦吧。 梦? 曦珠一刹坐起身,在一方围拢的帐内,惊惧起来。 他不会喜欢她的,也不会说那些话。 难道如今也是一场梦,所有的一切都是梦? 她奔下床,不知所措地环顾着四周,举目不定,最终目光停落在那个放在榻桌上的红匣。 泣血般的红,在月华下,如水般静静地流淌。 是他送给姜嫣的生辰礼。 怎么会在这里呢? 曦珠迷茫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卫陵送给她的及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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