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虞,别哭了啊。” 曦珠拿帕子矮身给她擦泪。 卫虞憋着泪点头,笑道:“嗯,三哥会醒的。” 她唤来丫鬟收整,问:“我要去看三哥,表姐,你要一道去吗?” 其实方才去正院,曦珠就得知卫陵仍是昏睡。她想看他,却不能一个人去,只能迂回地来找卫虞。 卫虞既主动说起,她顺着应了。 等到破空苑外,就见那棵近乎覆盖半座院落的梨花树黄了叶,在秋雨中凝了霜寒,已掉了半数,露出纵横乌压的虬枝。 这是她重来后,第二回 来这里。 夏去秋来,已过三月的光景。 她在正门对着的厅内,并没有进去里室,只看着卫虞走进去,听到她与太医的对话。 “怎么我三哥还不醒来,你的医术到底行不行?” “四小姐,容我再试这个药,我昨夜翻了历朝各部医书,终于叫我翻出有人也得过这个症状的病,受了重伤,长睡不醒。喝了这副药后,不过一夜就醒了……” “别啰嗦了,要是有效就赶紧试药,给我三哥用。” 一扇黄花梨的福纹隔门背后,说话声渐渐消匿,唯有药味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 浓重地泛腥,让她想起自己前世的最后,也是在这里,在这扇门背后,在那张床上,她喝下了那一碗碗浓稠发苦的汤药。 忍着厌恶,无论多苦的药,她都要忍泪吞下去。 她想活下去。 最后却没能活下去。 她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将要跨过去,看如今的他。 他会醒吗? 喝了那碗药,真地能像大夫说的一样,醒过来吗? “表姑娘。” 一道声音唤住她。 曦珠抬头,看到是阿墨。他手中呈盘里,有一只空碗。 这还是近十日来,阿墨头次见到表姑娘。他知晓自己不该多说,可因三爷一直不醒,他忍不住愤愤出声:“表姑娘既然无意三爷,也无需冒雨过来看望,若是闹出病了,倒还是三爷的错了。” 他是不平。 “我不知那日您与三爷都说了什么,可自那日之后,三爷心情一直不好,说是去秋猎散心,反倒受了这样重的伤,到现今都没醒,我不敢怪表姑娘,只是想将这事说给您听。您听听也就罢了。” 说完径直从身旁走了过去。 徒留下曦珠怔在原地。 直到卫虞出来,担忧问她:“表姐,你怎么了?” 曦珠勉强笑了笑,轻声道:“没什么。” 离开破空苑时,她近乎踉跄。在一片寒雨笼罩间,白茫生雾,竟有些找不到回去的路。 * 这晚阿墨守在三爷身边,昏昏欲睡之际,被一阵冷风吹醒。 揉把眼睛睁开,就见大门敞着,三爷背对着站在那里。 风将他身上的白色里衣吹得作响,披散的长发也迎风而飞。 他一动不动地,就那样望着外面。 阿墨看得有些愣,竟然头回觉得三爷的背影萧凉孤寒。 随即就想起三爷醒了? 阿墨要将人劝回来,这好不容易醒了,再吹风岂不是加重伤势。 可就在他动身那刻,门前的人也动了,朝外面跑去。 一片幽暗中,公府各处院落的灯盏都已熄灭,被白日秋雨浸润的夜色里,只有莹月挂在半空。 他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身处望不到尽头的黑暗里,长达十年,他再熟悉不过她的气息了。 他还记得唯一一次见到她,是她病重时。 那时她形销骨立,被病痛折磨,哭地都快没声地唤他:“三表哥,我好疼。” 他想抱她,手却从她的身体穿过。 无能为力。 后来她被搬去春月庭养病,他没有再见到她。 突然有一天,他听到丧声哀乐,她死了。 不在了,可也没有与他见面。 那她到底是去了哪里? 他等待着,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了一把大火,将他烧地神魂俱裂。 若是这回真的死了,能不能见到她? 只要能见到她,哪怕再死上一回他也愿意。 再次陷入黑暗中,他闻到了她的气息。 “曦珠。” 她刚才一定来到了他身边。 他要去找她。 一定要找到她。 然后抱抱她。 身后跟着狂奔的阿墨是真要被吓傻了,三爷这是要往春月庭去,要干什么?
第027章 薤露歌 大晚上的, 阿墨不敢大喊着叫三爷停下,这要是吵起其他院子的人,起来瞧见眼前的场景, 真是多长张嘴都说不清了,到时他免不了要被国公夫人罚挨板子。 再见过前方的小道就到春月庭的院门,阿墨真是连吃奶的劲都拿出来,追着三爷。 若按往日, 他怎么也不能追上,三爷自小为了躲过国公的棍棒, 专练出逃跑的本事。 可现下, 兴许是有伤在身,又昏睡了十日之久, 行动不免迟缓。 阿墨在拖住三爷的手那瞬, 一下子就过去前头拦住。 “三爷,现在春月庭都黑了,没光了,表姑娘定是睡了。您要是实在想见表姑娘,等天亮了,我想个办法,将她叫出来和您见面,成吗?现在就别去了, 要是被其他人看见,表姑娘的名声怎么办啊?” 阿墨没想到三爷一醒来, 就朝春月庭来,这是有多想表姑娘啊。 未及从乍醒里清神, 又惊地追跑一路。 但当今两人算什么关系,这半夜闯入一个姑娘的院子算怎么回事, 况且人还睡觉。 若真让三爷闯进去,到时他真得没命。 阿墨好说歹说,差些声泪俱下。 却听得一声呢喃:“睡了?她还活着?” 阿墨一惊。 不是活着,难不成死了? 这不是咒人呢,他竟一时不明白三爷是不是真的喜欢表姑娘了。 不禁抬头看向三爷。 清冷月色下,卫陵脸色苍白地望着远处,那座石匾上被一丛繁密黄木香覆盖的院落。 那晚是他时隔近十年,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她终于看见了他,也能和他说话了。 可她病得太重,不过几句话就耗损了心力。临闭眼前,她还勉强地朝他笑,气若游丝地问:“三表哥,我好累,想睡了,你会走吗?” “我不会走的。” 他轻声说,守在一边,虚摸着她那张被风霜摧折的衰败面容,看着她慢慢阖上眼。 直到翌日微光初现,落在她的脸上,也落在他的手上。 那刻,他再次陷入熟悉的黑暗中。 他已分不清时日,也不知岁月的流逝,只能从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中,只言片语地得知发生了哪些事。 在一阵阵的三清铃声中,他魂魄震颤,听到了道士的话:“这院子阴气太重,若要夫人好起来,还是赶紧换个地方。” 也听到屋子里搬动的声响。 她要去春月庭养病了。 是因为他吗? 她才会病了,一直不好。 若是这样能让她好起来,他宁愿不再见她。 究竟过去了多久。 谁在唱薤露,声声哀婉。 他听过这首挽歌,在父亲和大哥,以及大嫂逝去时。 如今她也走了。 枯寂的荒芜里,他缓了许久,也低声唱起来:“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应当不会回来了。 当烈火蔓延,剧痛袭来,他却只觉得解脱。倘若真正地死去,可以让他再见到她,他还有许多话要和她说。 昏沉痛意中,他能感受到她逐渐靠近的气息。 可后来,又远去。 她一定在那里。 “三爷,三爷……”阿墨不住连声唤道。 这是想什么那么入神。 卫陵回神,这才发现原来有一个人跟着自己。 方才说话的是他。 卫陵定定地看着他,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人了。 但此刻只是跟着他话中的意思,再次问道:“她还活着吗?” 是虚幻吗? 死去的人也会做梦? 他分不清楚了。 阿墨被问第二遍时,便觉得三爷怕不是把脑子摔坏了,这好不容易人醒了,却是傻了。愁地发慌,心想要赶紧将此事告诉国公夫人去,再请御医来看看。 这可是大事! 当下却不敢离开半步,先回三爷的话:“表姑娘好好的,哪里有什么事。” 今日下晌表姑娘还过来看望三爷呢,念及此,阿墨记起自己那话,再瞧如今三爷对表姑娘的态度,后知后觉有些怕,不敢再肆言,便想着措辞,眼珠子转了两番道:“三爷,虽说表姑娘拒了您,但在这京城中,也还有好些姑娘……。” 卫陵在听到第一句话时,脑中就一阵疼痛,闭上眼,似乎有什么在争先恐后地涌入。 一幕幕的画面从他眼前流转过去。 初见,微雨杏花中,她见到他时,悲伤难过快要将她淹没; 端午日,她送来玉髓绿的香缨带,是为求他平安; 生辰日,不过隔窗一瞥,她就能极快察觉出,朝他仰头看来; 若邪山,她知晓如何命令将军,让管事带人去救他和王颐。分明他应当拉不住王颐,而王颐也会死在坑洞中,连尸骨都捞不回来; 藏香居前,她面对温滔的羞辱时,流露出的镇静神情,与她年岁不合; 赏荷宴,她没有去双燕楼,反而回了院子。那些人的碎言,以及他的怒斥; 法兴寺,她显而易见的躲避; 中秋灯会,投掷套圈的法子是他教她的; …… 最后,在那棵满开着如碎星般的桂花树下,当他说出那番表白心意的话后,她似要哭出来。 卫陵怔怔。 不对。 不是这样的,这和他与她之间的事全然不同。 遽然,卫陵睁开眼。 他缓缓转动头,环顾起四周来。 方才他只顾着循她的气息去找她,完全忽略了其他的一切。 浓浓夜色里,整座公府被笼罩在暗里,偶有几点微弱灯火,是值夜的下人房里。还有护卫换守的交接声和脚步声。 卫陵看着。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然后朝一个地方缓缓走去。 阿墨正说得起劲,见三爷又动了,慌慌张张地要再劝说,但见不是去春月庭,放心下来。 他跟着转向,朝旁边的小道去,愈近,辨出是去卫家祠堂。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59 首页 上一页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