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要回家去找她,与她都说清楚。 回家,找她。 但抵不过不断蔓延的痛意,秋日的晴空将要逝去于眼中,他渐渐阖上沉重的眼,喃喃低声。 侵压而来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人也在唤她的名。 嘶哑地模糊,却一遍又一遍,无波无澜。 “曦珠。” “曦珠。” “你到底在哪里?” ……
第026章 生与死 傍晚时分, 天色昏黄,曦珠整理完近些日子的进货单子,以及再把账册和柳伯核对过, 才和蓉娘登上了回去的马车。 不想才到门口,踩凳下车,就见拴马石边有六七匹马,还未及多想, 就看到从门外正进去一个背着药箱的人,观后背服饰是太医院的人。 曦珠蹙眉。 公府几个院子里, 若是有人生病, 都是先请外头信得过的大夫来看,除非是病实在不好治, 或是情形严重, 才会拿帖子去太医院请人。 是谁生了病? 等她回去春月庭,问起青坠此事。 青坠一直在府上,自然清楚,便道:“是三爷,今日和姚家的公子去秋猎,不想遇到狼群,等找到时都不知昏过去多久。” 曦珠听完,愣了愣, 不由抬头,透过打开的疏窗, 看向破空苑的方向。 此时的破空苑中,杨毓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昌乐侯府的老夫人过七十大寿, 杨毓带着大媳妇去应酬,还遇到了王夫人, 论及两个小辈的事,商说双九重阳,曲江设螃蟹宴,不如趁着过节的当头,让曦珠和王颐见过。 谁知宴未过半,府上就来管事,跑地满头大汗,还差点磕倒地上。 “夫人,不好了,三爷出事了!” 那个逆子多的在外闯祸,这段时日好不容易消停了,乐意待在府上,陪她用过几回晚膳。杨毓原以为要转性了,却不想她前脚刚出府,他后脚就往山里去,还被好几只狼围攻。 都顾不得跟主家辞别,就慌忙赶回府去。 一旁的王夫人也是着急地不行。 自若邪山的事之后,曾占算的祸患除了,王夫人不再辖制儿子的外出。 不过与丈夫对他叮嘱两番,一次好运罢了,却也牵连地公府三子受伤,以后万不能再去危险的地方。 这孩子向来听话,她是放心的。 她没料到这桩秋猎的事里还有王颐,没听他讲起今日要外出。听管事说起卫家三子的伤势那般严重,现下王颐定也在公府。 王夫人拍拍胸脯缓过一口气,朝得了消息赶来的昌平侯夫人告辞,也赶紧乘车,跟上国公夫人的马车。 杨毓到了破空苑,见小儿子满身是伤地闭眼沉躺。 衣袍几乎被利石划破稀烂,那一处处崩破的血肉,早就干涸了流血。右侧脸颊还有几道翻皮的抓痕,从眼脸一直延伸到嘴角。额角还有一个乌压压的血洞,可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血还在淌,湿透了鬓角,滴落下来。那月白的绸枕被染红大半。 卫虞早就哭开,扑在床边,朦朦胧胧地望着大夫处理伤,不停地叫着三哥,却哽咽地不成样子。 杨毓登时险些晕厥过去,泪漫上眼,苦声喊道:“怎么成这样了啊?” 被大儿媳董纯礼扶住。 她急道:“三弟伤成这样,还是快些去请太医过来,可不能耽搁了。” 杨毓才回神,连连道是,绢子蘸把泪要唤人。 孔采芙上前道:“娘,我早一炷香前让人拿夫君的帖去请了,只路远,还要等一会。我先请了这回芳堂的陈大夫,他算是精明外伤,您别急。” 杨毓点点头,却如何不急,不断问着陈大夫。 满屋子还站了此次去秋猎的各家公子,一时都急望等待。 姚崇宪不住踱步,一边担心卫陵的伤,一边委实没想通那个地界怎么会有狼。他心里一阵后怕,在林间听到王颐的呼声,紧赶过去,就见那一副惨烈的场景。 他再清楚不过卫陵的武艺。 可也因清楚,才最是胆颤,他不知卫陵是如何杀了那五匹狼。 按理,是不能的。 王颐已被王夫人拉出屋去,先是转个圈看他有没有受伤,见都好着,又问及整起事的经过。说到后头,王夫人都没忍住打了他。 戳着他的脑袋,哭骂道:“我瞧你,是要连累家里。” 王颐一声不吭地低头挨骂。 屋里屋外,一时闹哄哄。 比及天暗下来,太医来诊,对国公夫人安慰道:“这头上的伤看着吓人,到底没有伤到要害的地方,要不了多久就能醒,后头将养些时日,便能好全了。” 他落笔写下药方,交过去。杨毓松气擦汗,好一番感谢,着元嬷嬷送重金。 当晚,杨毓守在小儿子的身边,照料喂药。 时不时惊醒,幽暗灯火下,那张惨白的脸始终沉静,没有一丝苏醒的迹象。 翌日,她又坐守。再是三碗药下去,仍旧不醒。 匆忙唤人,拿了丈夫的名帖,去太医院再请。重开药方,比及第一副,更为腥郁苦重。 院判道:“夫人莫慌,这伤势瞧着是往好的,定能醒转过来。” 连了两日,不知灌下去多少药汤,卫陵却迟迟不醒,仍旧安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唇却因药有些泛青。 若非还有鼻息,杨毓都要以为她的小儿子没了,流泪日夜守着,望着他被银针扎地乌青的手臂,睁着一双苦熬红肿的眼,接着叫太医院的人来。 董纯礼自嫁进公府,还是头回见婆母这般模样,劝说无能,只好与弟媳孔采芙一道担起府上各处庶务,好不让府上乱套,更添麻烦。 等到第七日,卫陵仍旧不醒。 皇帝得知此事,也表担忧,并下令太医院,务必救醒卫家三子。卫皇后着身边的宦官,亲自过公府询问病情。 卫度接连三日未到户部衙门点卯上职,告假在家,整日陪同母亲,又应付着上门探病的各户官家勋贵,连太子和杨家舅舅那边都派人带礼过来问。 并不断遣人去城内请大夫。凡是有些能耐的,都被他请了过来。 “只要能救得人醒,府上出百金作诊费。” 这话一出,哪个不是铆足了劲。勿说这诊金,就说连太医院都没能救醒人,若是自己做到,岂非对自个的名声有大好处。 但等诊金被拔高地吓人,甚至被卫二爷许出一个空字的承诺,谁都没那个能耐。 到后头,这些大夫都聚在一出商讨这病,却谁也没法子了。 天色阴沉,秦令筠从督察院下值后,直接坐车到了公府,由小厮引入去往厅堂。一路见大夫唉声叹气地出门去。 等见卫度,他撩袍坐下,问道:“卫陵还未醒来吗?” 卫度应对一日,也是身心疲惫,随手端盏茶喝口缓,凝眉摇头道:“照那些大夫的话,早应醒的,但不知试了多少法子,就是醒不过来。” 说到此处,他微微探身。 “你父亲最近可有的忙?” 秦令筠望着茶盅上漂浮的碧青龙井沫子,道:“他上月初离了潭龙观,说是去哪个道场,至今未归。” 他捻起茶盖撇一撇,唇角仍是直抿,眼里有些笑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父亲不过一个道士,可治不了病。” 卫度皱眉:“我是疑我三弟中了邪。” * “嗑嗵”一声,惊地曦珠往脚边看,筷子正朝桌角滚了几寸。她顿了顿,然后俯身去将那支碰落的筷捡起来。 蓉娘过来,从她手里收去,道:“我再去换双。” 曦珠重新坐回凳上,应好。 等新筷握在手中,她去夹瓷碟里的银丝肚,夹了两次都落回去,第三回 夹起,却放在碗里,好半晌都没动。 蓉娘走到她身边,劝道:“姑娘好歹吃些,你瞧你这几日吃地这样少,都瘦好些了。” 曦珠捏紧筷,低声道:“我不怎么吃得下。” 她起身,又回转榻边。 “都撤下去吧。” 透过蒙蒙秋雨,蓉娘望了望破空苑的方向,叹气一声。这好些日子,那处就没个安静的时候,人来人往,大夫来了几遭,就会去几遭。听说太医院从上至下的各个御医已是换过一轮。 就连国公夫人费心费神,这两日也因骤降的秋雨病了,被众人劝回正院养病。 府上都在议说此事,怕是这回卫三爷要熬不过去。 蓉娘清楚先前三爷帮过姑娘,姑娘念着,才会如此,九日不曾出过门了。又加之如今各处惶恐,就连膳房那边也多做素净的菜色。 这一日不醒,怕是府上都如此。 蓉娘见姑娘已歪在引枕上,只好收拾起桌来,想着等会到膳房再要一碗粥,好歹让姑娘用些。 门一开一合,室内复入清寂。 青坠去探那边的消息,还没有回来。 曦珠抱着膝,垂眼,渺然地望膝上的裙。 那日分别后,她没有再见卫陵。 直到今日,过去了十五日。 堪堪半月,她不想他会出这样的事。分明前世他没有在这个年纪,也没有在这个秋日受这样的重伤,还伤地醒不过来。 若真地发生过,这样严重,她定然会记得,不会忘记。 又是哪里出了岔子。 橙黄灯影静静地筛在那捧淡紫玉簪上,渐凋枯萎。 雨大了,扑打在檐上的青瓦,滴滴答答溅跳窗纸,沁入薄霜寒气。蝉不知躲在哪处深丛,低低地唱。 她不禁拢了拢身上的衣,蜷缩起来,将头埋在膝上。 倘若他一直不醒,倘若他一直不醒…… 她要怎么办。 这重来的一世,她要怎么接着走下去。 * 翌日,卫虞正要去破空苑看三哥,却听丫鬟说表姐来了,忙出室阁。 “表姐怎么来了?” 连续多日的担心,她是这边看完三哥,又跑去那边看母亲。 曦珠看着她发红的眼,抿了抿唇道:“我刚去看过姨母,经过你这儿,想着问你三表哥如何了,可有好些?” 卫虞揉揉有些肿的眼,摇头道:“不知喝了多少药,可就是没醒。” 话落就沉默了。 她真怕三哥再也醒不过来了。想到这,眼睛又是一酸,掉泪下来。 曦珠轻抚她的肩,抱住她,咽了咽有些痛的喉,柔声道:“会好的,既然能喝得下药,岂非三表哥也是想醒的。大抵是身上的伤重,一时半会没养好,才不能醒来。现下他伤好地快吗?说不准伤全好了,他就会醒了。兴许今日就醒了,再迟些,那就明日,总会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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