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月余了,她从暖融的被褥里钻出来,听从蓉娘的劝说,不再去藏香居,街道落了雪,虽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清理,但到底出行不便。 只是想着还有些事没交代妥当,要再去两回。 等到藏香居,已是晌午,却不想见到一个出户意料的人。 午后微阳从窗棂落入一张十七八岁的年轻面容上,眉目间精气神十足,眼睛更是因满含笑意,炯炯有神。 曦珠一时愣住。 赵闻登看她呆了,挑眉道:“你这样子怕不是不认识我了,这可才一年不到,要不要那么夸张?” 他围着她转一圈,打量过,噗嗤声笑出来。 “还真别说,来了京城就是不一样,都和以前大不相同,要在大街上,我都不敢上前来认你。” 他叽里呱啦一堆,见从小玩到大的好友盯着他,半点动静都没有,终于觉得不对劲起来。 赵闻登凑近些,瞪大眼道:“你真不认识我了?” 他变化有那么大吗? 不过是来之前将头发梳地精神些,选身好看的衣裳,不至于和先前差那么多才是。 蓉娘见姑娘迟迟没反应,也诧异了。 “这是闻登啊,姑娘不认识了?” 当听到这个名字,曦珠才缓缓地想起来。 这人叫赵闻登,是她在津州时,同住一条街的相邻,自幼就相熟的好友。 她努力将那点如同浮尘碎沫的过去,与眼前的这张脸对上。 前世赵闻登有没有来京城。 大抵没有吧,不然她怎么一点都记不得。 “你怎么来了?”曦珠望着陌生的人,生涩地以津州话问道。 赵闻登嬉笑:“我原本也不想来,可这年我跟我爹学做生意,他往哪里跑,我也只好跟着了。而且。” 他顿了顿,挺了挺胸膛道:“我跟露露定亲了,明年四月就要成亲,她让我这次来,要给她买那叫什么的绸缎,说是要做床帐。” “不然这大老远的,来回一趟都得两个月,我是来受罪的。” “对了,也想来看看你。你寄去津州的信,我娘看过后,还让我带东西给你。” “噢,还有我和露露的喜糖。她让我带给你,说她很想你。” …… 说话颠三倒四,絮絮叨叨。 曦珠渐渐觉得眼眶有些热了。 她忽然明白过来,也许不是前世赵闻登没来,可能是因那时她一直在公府后院,不曾外出,所以才没有得知这些事。 即便得知,或许蓉娘说过一句,也忘了。 她胆怯,怎么敢向姨母提要出府的事呢。 “哎,怎么就要哭了?” 赵闻登想起那时大家跑出去玩,曦珠是最疯的那个,等回家连鞋都跑掉一只,被柳老爷打地直嚎,他趴在墙上看,还以为要被打坏了,就见小小一个人揪着满是脏泥的花裙子,绕着大院子一边跑,一边叫。 柳老爷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柳夫人则一会喊“老爷,别打了。”一会喊“珠儿,到娘这里来,咱们不让你爹打。” 后来柳老爷还是抓住了她,打她手,问:“下回还疯不疯了?” 手心都打红了,她愣是半滴眼泪都不掉,撇嘴,硬着气道:“就要,就要!” 也只有读书,才能让她哭了。 曦珠将泪逼回眼去,“哪里哭了?” 她又勉强笑道:“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说到这事,赵闻登道:“三四日吧,还要看我爹的打算。” 两人再说过两句话,赵闻登捂住饿地发慌的肚子,直嚷嚷饿了。 曦珠便带他去信春堂,柳伯、蓉娘和赵父等人一道同行。 等柳伯和赵父用过膳,两人便去京城的商行。 只有蓉娘还等在雅间,劝着姑娘少喝些酒。 可见两人说起往事来,姑娘脸上的怅然,她也不再拦了。从前多活泼的性子,也不知怎么,从进京的那一日起,就变了。 蓉娘在说话声间,年纪大了渐起困意。 赵闻登向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这会见蓉娘歪靠睡去,说话也没顾忌了。 “要我说,当初你爹要是答应你嫁给阿暨,你也不用来这能冻死人的京城,还离津州那么远。” 少时,他、露露、曦珠,还有周暨,是玩得最好的。 那时玩过家家,他和露露扮一对,而曦珠则是和周暨。 当时周暨还说等长大了,要娶曦珠。还与家里人说了,要先定下来,谁知柳老爷固执说他只有一个女儿,以后是要招赘进门的,绝不外嫁。 周暨家只有一个儿子,自然不肯同意。 去年他也定亲了。 这回来京城之前,周暨还让他帮忙带信,但赵闻登不乐意帮这个忙,道:“你都定亲了,就别想曦珠了,我不会帮你带的。” 一连几日,周暨都到赵家后门蹲着,就等他出来。 后头赵闻登实在没办法,被一同玩到大的好友苦巴巴看着,只好接了。 周暨道:“我知道我和她没缘分,就是想问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其他什么都没写。” “好能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 赵闻登问他:“你还能飞过去帮她?” 最后两人一起蹲在墙根处,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年少时,赵闻登以为自己和露露是一对,曦珠和周暨是一对,长大了也一样,大家还在一处玩,父母彼此也认识,多好啊。 世事易变,谁又能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呢? 曦珠听他这样说,却忘了周暨的模样,只能依稀想起些碎事。 赵闻登惆怅地喝了两杯酒,见她不应,也转过话,矮声问道:“你在公府如何,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曦珠低眼,笑道:“挺好的。” 声调有些缥缈。 “我听说那大户人家有好多规矩,更何况镇国公府,我都不敢想。你晓得我方才见到你,是什么感觉?” 赵闻登想着措辞,拧眉道:“就像变成另外ῳ*Ɩ 一个人似的。” 奇奇怪怪的,他也不知该怎么说。 昂,就像利石被蚌磨去棱角,变得圆润,是那种大家闺秀的好看,但真不如之前的她。也是,要住在公府那种富贵地,哪还能活蹦乱跳,随便去玩啊,定是受委屈的。 赵闻登挠挠头,也不愿再说这话了。 “与我说说家里的事吧。”曦珠将盏里的酒喝下半杯,仍旧笑。 赵闻登便揭开新的话,说起那边近一年的新事。 “你走时不是托我照料你的马吗?之前我给它刷毛,还被它踹地翻地,现今倒不蹬我了,就吃地多多了,这年长好些,却还不让人骑,我看是还忘不了你。要得机会,我还是将它送来给你。” “你还记得皮皮吗?以前你老喂它,也逮不住它,好几个月前藏你家宅子南角的柴房里去了,整日喵喵叫的,露露去瞧过,说是下了好几只崽,我俩就把它们抱来养,可惜死了一只,皮皮又跑了,不知又到哪里去了,丢了一堆孩子给我们。” “你家没人了,空宅子竟被贼惦记上,还以为里面剩有什么好东西,大半夜闹出那动静来,结果被遛弯的陈叔发现,给扭到官府去,打了二十板子。这事我爹应该写信给你说过了?” “啊,说起陈叔,他家的花饼店都拓开两间,听说还要往镇上开。隔壁的周家酒肆却要拆了,他家儿子在赌场败了干净,连老祖宗传下的酿酒法子都抵押了,后头发现是对家做局,要的就是那个方子,我来京城前,这事都还在闹。” “说起酒,哎,你不是能喝吗,连我和阿暨都比不得你,不能现在几杯就倒了?我觉得这京城的酒都还没我们那里的烈。” …… * 卫陵回府后,就得知今日曦珠同人在信春堂喝酒,待了近半日。 阿墨见三爷脸色一霎沉下,忙不迭补道。 “那人是从津州来的,是表姑娘的旧识。” 这段时日,他可算是清楚三爷对表姑娘有多重视了,这种事上更不敢马虎。但表姑娘他们说的都是津州话,他也听不懂啊。 卫陵闻言看向黑尽的天色,捏拳手背青筋绷起。 按照往常,她早回春月庭,不会留在外面。今日却与人饮醉,到现在都不回来。 这还是第一次。 “去问怎么回事。” 阿墨便往春月庭去。 青坠正要出门,国公夫人让她去藏香居照顾表姑娘,蓉娘不必再去,来回折腾也累。见阿墨来找,只留一句表姑娘身子不好,疼地厉害,才没回来。 阿墨慌张跑回破空苑,告知此事。 可不是醉酒吗?怎么就成疼地连动身都不成了? 只是他这话才完,就见三爷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穿上,大步朝外去了。 风雪寂夜,柳伯送赵父、赵闻登等人去客栈安置下,回来就被妻子告知这晚姑娘没回公府。 心下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姑娘喝得多了,直说不要回公府,也不要在京城了,要回家去,回津州去。这话哪里能让国公夫人听到,免不得多想。我和蓉娘就商量说是以姑娘身体不适暂住这里,等明日再回去。现下喂过碗醒酒汤,已经睡了。” 藏香居前头是铺子,后头除开仓库,天井旁侧有两排屋。 除了柳伯一家,店中有两个做活的伙计也暂住此处。还有屋空下。 不想此时门外有人来,原是丫鬟青坠。 先前姑娘来时,有几次带着青坠,自然见过。 夫妻两个顿时有些惊慌。 方才让蓉娘带话,但是谎话。现下姑娘是睡着了,没再说那些话,可也醉着,瞧地出来。 柳伯的妻带青坠去那屋,颇为难道:“这是多喝点酒,也就没回去了。” 青坠不明,但前些日姑娘吃了几杯果酒就睡了好久,这回瞧着比上次还醉地厉害,只道这晚她来照看。 夜渐深,雪停风不止,一弯钩月垂挂半空。 窗前榆树枝缀满透明冰霜,摇撞之间,发出清泠的声响。 青坠见表姑娘熟睡,再将那盆银霜炭用钳子拨地更旺些,要在一旁临铺的矮榻睡下,就听到叩门声。 连着两声,不轻不重的。 她起身开门,以为是谁,不想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雪落在他的发上,肩上,靴上,积起薄薄一层霜白。 一双黑岑岑的眼眸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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