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珠垂眼看着那些斑驳错杂的痕迹,还是接过了。 再回屋去换过衣裳和靴子。 天是澄澈的白,山道堆积能陷进去一截腿的绵雪。横亘山野的寒风送来一缕缕梅花香气,时清淡幽香,时馥郁芬芳,究竟是哪种梅花,也分辨不清。 曦珠没玩过这个,卫虞就教她。 曦珠踩着板子,小心翼翼地不敢撑开雪仗滑动,她怕一旦滑出去,要是碰到哪里匿藏的石头,摔倒怎么办。 卫朝插话说:“不会的,我去年学时,三叔叔也是在这里教的我,不会出事的。” “你好胆小啊。” 被一个孩子这样说,曦珠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沉下心,摈弃那些杂念,认真地听一大一小两人教着。 都是去年卫陵所说过的话。 那时她还在津州。爹娘过世,她执意守孝半年,等开春后,才会前往京城投奔卫家。 而那时,卫陵就在这里,与家人以滑雪玩乐。 曦珠学地很快,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能和他们一样,控力在雪道间滑出去,又能稳稳地将雪仗停住。 并没有什么难的。 她自小也是爱玩的性子,再危险的事都做过,不过摔一跤,又怕什么呢,爬起来接着去玩好了,顶多破点皮流些血,都会好的。 什么时候她开始畏首畏尾,变得害怕摔倒了。 刺骨寒风刮过她的脸颊,连吸进肺腔的气都冷地几乎冻住,但曦珠渐渐觉得血热起来,心里有什么正在充盈满足,所有的负担在此时好似都消失了。 她想更快些,不再控制力道,任由自己在山雪里,从上往下滑下去。那些淡粉或白的梅从她眼前掠过,只留下云霞般的残影。 她好似在这样的风里,窥见年少的自己。 当一切喧嚣静止,她的心还是跳得很快。 紧随其后的卫朝仰头,望着她张大了嘴。 原来她一点都不胆小。 卫虞更是直接夸道:“表姐,你真厉害,我第一次都不敢这样。你滑下去时,吓我一跳,以为要摔了。” 她从不吝啬夸赞人。 曦珠笑着说:“不会摔的。” 卫虞觉得比起方才,表姐好似更高兴了,笑起来也更好看了。 天色垂下,又下雪了。 他们玩了有一个多时辰,精疲力竭,才回到别院。 琴声已经停了。 卫虞说饿了,要吃锅子。让丫鬟去和厨房说。 不一会,热腾腾的铜锅就摆到廊下,设了座。油味重,也没在屋里,更是对着满山梅花,纷飞落雪更添意境。 再多加两个炭盆,半点不冷。 卫朝被仆妇拖去换身衣裳,过来坐下了。 曦珠看到锅被分两半,一边热辣红油,一边牛油清汤,沉浮着菜蔬荤食,有阿锦喜欢吃的肉丸子,还有阿若喜欢吃的笋,她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什么立场,但还是问出口。 “要不要叫阿锦和阿若过来一起吃?” 卫虞就让丫鬟去说。 很快,丫鬟回来了。 “二夫人说不用了。” 吃锅子时,卫虞说在别院的后面有温泉池,等吃完了就去泡泡,极是舒服畅快。曦珠笑着应下。 等吃完,雪还没停。 却有人来找,是另一个别院的贵女,派人过来邀卫虞去玩。说是才知道她也来了小琼山,原以为这年不来的,她那里已经有好些人了。 卫虞问那个仆从有哪些人。 曦珠在旁,听到了姜嫣的名字。 等那人离去,卫虞犹豫下,问道:“表姐要不要一起去玩?” 她有些局促。她和表姐玩得很好,也跟那些朋友很好,可上回她的生辰宴,表姐好似是不高兴走的。 曦珠摇了摇头,轻声:“刚玩地腿酸,也有些困了,就不去了。” “一起去吧。”卫虞又问了一遍。 曦珠微微笑道:“你去和她们好好玩吧。” 残剩的锅子被收走,卫虞进屋再换过身衣裳,带着丫鬟赴会去了。 只留下曦珠和卫朝两人。 坐在廊下,卫朝撑着腮帮子嚼梅子脯,望着雪里的梅景,忽然道:“今年三叔叔没来,一点都不好玩。” 爹爹和祖父一样忙,大多时候都是三叔叔陪他玩。病了会给他买糖吃,闲了会给做玩具,有时候会故意吓唬他,然后哈哈大笑,可他还是喜欢和三叔叔玩。 “阿娘说以后三叔叔有事要做,不会再和我玩了。” 曦珠低头,看见他鼓着嘴巴,沮丧的样子。 这时的卫朝还是玩乐的年纪,并无一点前世承担复兴卫家的样子。 她隐约想起前世卫陵是来了的。 又发生了偏差变化。 这些日,他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事? 天渐渐黑下,卫朝说自己带了志怪话本来,是三叔叔之前给他的,得空就会念来吓他,可故事没说完,他好想知道那个山怪最后如何结局了。 “你怕不怕啊?”他问。 曦珠笑说:“不怕。” “那你讲给我听,好不好?” 曦珠拿过那本书,点头道:“好。” 这孩子身份贵重,自会说话,府上就请了名师大儒教导,当然早早就认得字,在外人面前是矜贵的小公子模样,只到底是孩子,此时想有个人陪着。曦珠翻到夹角的那页,开始讲。 她从小也很喜欢这样鬼神精怪的故事。 她常将书上的故事记住,然后说给学堂里的同学听,看到他们吓地一愣愣的,还有胆小的跑出去哭了,会觉得好笑高兴。 先生得知后,气地胡子都吹了,便会打她手心。 疼是疼,但她下回还敢那样干。 曦珠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放沉了音调。 一点儿都不可怕,但为何他会被吓地扑过来,抢走书? “你和三叔叔一样吓我!”他指控道。 曦珠眨了眨眼,道:“我哪里吓你了?” 他只憋着嘴,不说话。 “你不要听,那我走了,天黑了,我要去睡觉。” 故事说到末尾,只差一页。他不情不愿地将书递过去。 曦珠又笑地将书接来,很平常的语调,缓慢地念着。真相揭露,那个鬼其实是人假扮的,是为了害人。 卫朝终于松口气,不是鬼就好。 “你看,你知道他是鬼的时候,觉得他可怕,一旦知道他是人了,便觉得没什么可怕的。难道仅是一张皮,你就能忽视那些被害的人是如何惨死的吗?”她说。 有敲门声响起,是别院的嬷嬷,来说温泉池那边都备好了。四小姐还未回来,表姑娘可以先去,不碍事。 曦珠将书合上,放到柜上,轻声说:“我走了,早点睡。” 转过身的她,忽地又扭过头,扮个鬼脸。 “小心夜里鬼来将你捉走吃掉!” 身后传来哇哇叫声,曦珠止不住眼里的笑,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跟着嬷嬷来到后院。 青坠已将更换的衣裳放在池子边的木盘上,退到外面守着。 表姑娘不喜欢人伺候沐浴。 浅云色的帷幔落下,曦珠脱掉身上厚重的袄衣棉裙后,走进池子里。很暖和,温水逐渐淹过她的腿、腰、胸,直到锁骨,她坐下来。氤氲白茫的雾气漂浮在眼前,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变轻许多。 万籁俱寂,偶尔有透气疏窗外,雪从梅花树梢落下的簌声。 疲惫徐徐袭来,她缓缓闭上了眼。 她陷入了一个梦里。 她跟着他。 他要去哪里呢。 她并不知道,只知道要一直跟着他,哪怕他从未回头,发现身后的她。 她不妨被雪里一块石绊住,登时尖锐的疼传遍全身,痛地眼泪直掉。 也是那时,她听到了一个颇为烦恼的声音。 “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仗着家中几分权势,要我如何直说呢,怕得罪他。” 她忍泪抬眼,看见他停住脚步,整个人像是愣住般。 “可我瞧他对你挺好,那样脾气大的人,你那时没收他送的生辰礼,后面也没计较。你那个庶弟不是欺负你吗,他还帮你收拾了人家。” “他那叫帮我?只知打架斗殴,不学无术,他不来找我,败坏我的声名就好。” “那国公夫人有意你,你要如何说?” “我便是为这事烦,若非我母亲与国公夫人有交情,我都不想登那个门,就怕撞见他。” 女子笑闹声。 “哎,嫣儿,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 “我也不求什么,只要能平平淡淡过日子就好。” “你这副容貌才学,还能平淡得了?以后说不准要嫁给什么人物。到时苟富贵,莫相忘啊。” …… 脚步声渐行渐远,匿迹于梅林深处。 她怔怔在原地。 然后听到一道轻飘的笑声。 “觉得我很可怜?” 他发现了她,转身看她,英挺的眉眼俱是冷意。 模糊的视线里,她慌忙说:“三表哥,你别听她说的,你很好,你不是纨绔。” 冷冽寒风中,他的唇角轻挑,讥嘲般,仿若听到笑话一样。 她其实不知该怎么说安慰的言辞,只反反复复地说着他很好。除去这三个字,她哽咽地再找不到话说。 她没想见到这一幕,更不曾想过姜嫣会拒绝他。 雪落下了,他的唇角渐渐放平了。 “天冷,回去吧。” 他提步朝前走,不再看她。 她想要跟上他,却一动,脚痛得厉害,一步也走不了。 她看到他越走越远,眼泪忍不住掉在雪地里。 靠着山石,她滑坐到地上,也不再看他的背影。 她抬袖,一点点将眼泪擦掉,低头,咬唇忍着痛,将帕子围扎在脚踝流血的伤处。 直到头顶传来一道低声。 “你的脚怎么回事?” 他回来了。 她含泪的眸弯了弯,一股喜悦乍然蔓延心口。 她还没说话,他就蹲下身,俯首,要伸手握住她的脚看伤势。 她忙往后退,红了脸,怯声:“三表哥,我,我……” 荼白的裙摆坠落,柔软地拂过他的手背。 她看见他的手僵住,而后ῳ*Ɩ 紧握成拳收回。 一息的静默后。 他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给她披上,将兜帽给她戴上。 “上来,我背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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