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事都堆着,又接着寒食清明,姑娘要往法兴寺惦念爹娘,蓉娘也就没提,现下有空闲,见青坠去膳房拿汤水,屋里没其他人,才问起来。 蓉娘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你与三爷,有没有那回事?” 曦珠低着头,正在绣绷上的一块白色丝绢上,绣一朵粉色木芙蓉的叶萼。闻言一顿,抬起头来,看见一张忧心忡忡的面容。 她抿了下唇,轻声平稳道:“我与三表哥能有什么?就先前他帮过我几次。” 她又笑说:“我现寄住在公府,三表哥又是那样的好心,他帮我,我都没如何感谢他,您怎么会这样想?” 蓉娘观望姑娘的神色,心上的一块大石慢慢落下。 姑娘是她自小带大的,再如何藏心思,能躲得过她的眼睛?如此细致一看,的确是没什么的。 但既论到该事,免不得多讲两句,以作防患。 蓉娘凑近些,声低了。 “他长得是好,那模样多招姑娘们喜欢,性子也算不错,家世更是好的没边了,但你可别对他有了心,这公府里的弯弯道道实在太多。” 这一年来,蓉娘时不时跟府里的一些嬷嬷婆子混说过话,知道了些事。一些高门大户瞧着威风清贵,但哪能没点肮脏龌龊,尤以妻妾嫡庶争斗为重,甚至闹出人命来,再是恶奴逮仆寻衅滋事一类。 而镇国公府治理严正,未听说过一桩。 “你瞧咱们进府一年,出过什么事没有?只一件二爷和离,不知缘由地就和次辅家断了姻亲,半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蓉娘也是奇怪和离那般大的事,轻飘飘地就过去了,但她不认为简单,却不敢多问,与她们也无丁点关系。 她接着道:“就这事,可见公爷和国公夫人治家的手段。虽没什么媳妇每日给婆母请安侍饭,咱们也不用去正院那边问候,此前几乎每日外出去藏香居,也是二话不说就允许的,但你别瞧表面松散,实则严着。” 曦珠的手不禁收紧。 “正是治家严,这子嗣婚姻只会更严,别瞧三爷爱出去玩,平日不把规矩放心上,但真论到婚姻大事,那都是公爷和国公夫人做主。” 蓉娘稍顿,声愈发低了,悄悄说:“你别瞧你姨母对咱们是好,但若在眼皮子底下惹出祸来,亲儿子是没什么事,到时遭罪的便是咱们。” 风雨几十年,蓉娘可不是白过来的,尽管津州与京城两处风土大相不同,但人情世故,在哪儿都一样。 蓉娘又回想起夫人临死前的托付了。 “您来咱们家十多年,珠儿多少岁,您便也跟了多少年,是看着她长大的,我走了后,您请一定要照看好她啊。” 那时夫人重病在床,却坚持要下地,蓉娘便只能搀着她下来,却不想夫人还未站稳,双膝直接朝她跪下,眉眼满是担忧,落泪对她说了这番话。 夫人曾在京城杨家长大,知道那儿是怎样的地方。 她不知将女儿送往镇国公府是不是一条好路,没有了爹娘保护,怕女儿在那里受了别人诘难,孑然一人,哭地都没人抱一抱她的女儿。只是她没其他办法了啊。 “蓉娘,虽我将珠儿托给了她姨母,但凡事不可尽赖他人,以为事事别人都会应承,也要有所谋划,您一定切记。” 蓉娘哽咽。 她摸着姑娘稚嫩却姣好的面容,轻柔地将鬓发抚了抚,劝慰道:“三爷惯去那些风月地,会说好话哄骗,姑娘你可别上当,让人得了便宜。等孝期过去,国公夫人给你找门好亲事,我就额弥陀福了。你阿娘说不要门第高的,就是怕你受委屈,你可别糊涂。” “我也不是说咱们姑娘配不上三爷,姑娘这般好,却到时世人说起来,他一个男人能如何,不痛不痒的,咱们寄住公府,怕是言论都往姑娘身上来啊。” 曦珠的指甲扣进手心里,好半晌,她垂眸点头道:“我都知道的。” 蓉娘叹气:“你别嫌我多话,你年纪还小,不知这些,以后会明白的。” 曦珠笑了笑,“我明白的,您都是为了我好。” 她将刺绣递到蓉娘面前,近问:“您看这花绣的好不好?” 蓉娘将那木芙蓉的针脚看过,走线缜密,配色淡雅,赞道:“好,哪儿能不好?” 她眼角的细纹笑皱起,“我原以为你不擅这些,学起来难呢。” 老爷夫人尚在时,家业是要传给姑娘的,要招婿入赘,今后要学的也是打理生意。老爷不让学这些女红,说是没用的,反倒送去学堂读书。 但来了京城,今后说亲嫁人,女红便要拿得出手。 此前有藏香居的生意,现关闭后,在春月庭无所事事,蓉娘索性教起来,没成想这般需要精心的绣花,姑娘会绣地如此好。 曦珠复低下头,继续行针在剩下的花瓣上。 这个时候的她,本不会精绣,只是前世在做那件嫁衣时学过,其实也不大好。 后来流放峡州劳役,要给那些将士缝补衣裳,日日夜夜地,才会了更多的样式,也知怎样绣地更快,少费些油烛。 重来一世,她并不想再做这些,总让她觉得累,但一时也找不到其他事做。 她缓慢地一针一线,将藕粉的丝线勾勒出娇嫩的花儿,与蓉娘时不时笑说起另外的事来。 前世当蓉娘说出这番劝诫的话时,好似不是这样的。 曦珠模模糊糊地忆起,与卫陵表白失败之后,她回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伏枕大哭起来,蓉娘慌张来问发生何事了,她抱着蓉娘哭个不停,似要断气。 蓉娘搂着她,不知情形,更问不出来,急地跟着哭,一下接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翌日,蓉娘就被姨母叫去了正院。 等回来,应当对她说了什么,现在回想,却都忘了。大抵跟今日的话差不离,让她不要再喜欢卫陵。 她不知姨母如何知晓昨晚的事,如何得知她喜欢三表哥,并让蓉娘来告知意思。 明明白白的,她一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商户女,配不上三表哥镇国公府嫡出三子的出身。 身边最亲近的人委婉劝说。 便还在孝期,她答应了蓉娘,允准姨母的说亲。 那些男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听姨母介绍他们的家世相貌品性,又在屏风后见过好几个人。 每日回来春月庭,她都会哭,一直到夜里,泪水还在淌,浸透枕襟。 她不想在公府,她想回家去了。 但她没家了,也回不去了。 她最后选了一个叫许执的人。 他是那些人里,她唯一见过的。那日寒食的春雨里,他给了她一把伞避雨。 而她,还未将伞还给他。 那夜,昏黄的灯光里,听着窗外淅沥夜雨,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墙角的油纸伞,想起白日屏风前,他与姨母之间的对话,温润清正,条理分明。 临去前,还对屏风后的她微弯唇笑了下。 她一点一点,擦干了眼泪。 第二日,她便与姨母说,自己想要嫁给许执。 很快,她与许执的亲事就定下了。 而当时,公爷和姨母已在给三表哥相看贵女,只是紧跟外室祸端,卫家遭皇帝为难,说亲终止,后大表哥围困孤城战死,董纯礼一尸两命,国公病逝北疆,一连串事砸下来,公府势力渐弱。 三表哥忙于战事,常年不在京城,之后卫家又在其手中重振,病重的姨母再帮他相看起未来妻子。 曦珠是知道的。 因那时公府里里外外,一大堆的庶务需要处理。 但作为长媳的董纯礼难产而死;孔采芙早在外室祸发后和离再嫁;姨母病重在床,整日咳嗽不止;卫虞千娇百宠长大,根本不会打理庶务。 从前爹娘尚在时,她是贪玩,但学过这些,又因亲事定下,便帮着姨母管理中馈。 也在那时,常出入正院,姨母与元嬷嬷谈论起三表哥的婚事,不再避讳她了,还问她觉得哪家姑娘更好些。 等三表哥从北疆回京,大抵便要说看,定下亲事,等脱了孝期,就能成婚。 他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曦珠不再去听这些事,她的嫁衣还未绣好。 有时她去找许执,他会笑问,嫁衣做的如何了。 但某一日,一桩奇怪的事发生了。 三表哥因吞没军田的罪,而被夺权归京。姨母遣人找她,记不清何时了,好似是除夕之后,姨母让她去劝说三表哥娶妻,他的年纪不小了,需后继有人。 她觉得真是奇怪,为何他不愿意娶妻生子,要她去劝。 但看着床榻上姨母苍白的病容,及听其恳切的言辞,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在公府这些年,姨母待她是很好的,还与她说了一门很好的亲事。 许执很好,她很喜欢他。 好久没与三表哥说过话,除夕那晚不算,那时她喝醉了,全忘了。等醒来,三表哥已然外出做事,身边只有青坠侍候。 曦珠其实有些怕他了。 满身的阴沉煞气,却又平静地无澜,但冷不防暴怒,戾气横生骇人。 他看她时,眼神总让她觉得不舒服,想要转身逃跑。 但这般感觉,几年前是没有的。 曦珠更不知该怎么与他说那般亲密的事,拖延着,思索着,烦恼着。 他又时常不在公府,不知在外忙什么,即便回来了,总有官员来找,商议要事。 可一个府上,总有遇见的时候。 还是后园子的小道,偶然撞见,她惶然地先是行礼,轻唤了声:“三表哥。” 他的身后有两个亲卫,其中一个就是除夕那晚领她到静室的人。 他的手里拿着似是卷宗的东西,像是有事要出府,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走。 步子很大,不过一刹,就离她好远了。 “三表哥!” 曦珠犹豫了下,还是喊住他。 他停步转过身,问道:“什么事?” 嗓音很沉,带着些倦意。 曦珠望着他愈加瘦削,甚至些微凹陷的脸颊,又踟蹰地咬了下唇,终究对他说:“姨母说你不愿意娶妻,但那个白姑娘是很好的,之前她来府上,我见过她,长得好看,性子也温婉,而且她的外祖父就是神枢营的……” 兀地被一声冷笑打断。 “你叫住我,就是与我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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