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要自己妒恨之人,如今成了残废,跪地恳求性命。 陈千刃闭了闭眼。 此阴暗之心绪,谁都能有。 偏偏唯独,天子不可有。 这份傲慢无情,定会成为砍向天子的尖刀。 “陛下,”陈千刃跪地,“如今陛下唯一要做的,便是要沈将军率兵前去迎战,此次,定要将惠玉王之流击溃绞杀!” * 沈家将领沈则忠,小将杨殷,于严寒冬日开崇光门率兵迎战。 备三十万精军,战车兵器数十万,一行人马浩浩荡荡,踩着过路百姓饿死尸首前往迎战。 待见前方尘土挥扬,马蹄声鸣笛声不绝于耳,响彻在黄沙之间刺人耳膜,只见威压,便知为何惠玉王一行先前自咸阳破城之时竟有守门将领不战而逃。 沈则忠远远望见为首白马,乍见那眼熟面容,竟不免愣住,谁也没想到惠玉王竟会上战场与战士们一同共进退,他耳聋腿亦有残缺,大抵是因此,众将士因他的存在极为安定振奋,少年面容与从前别无二致,却不再似从前阴美,而是愈发犀利,宛若利箭,他穿金盔甲,微长墨发用红色发带高束,“众将士听令!”他抬剑直朝前方,大喊道,“杀!!” 队伍之中扛着的旗帜在寒风之中猎猎飘荡,猩红宛若劈开天际一角,写有‘除奸祟,为百姓’之字样,沈则忠乍听前方回应声震耳欲聋,眼见一行人马若雪崩般袭来,军兵竟不似寻常经过操练的一般规整肃穆,而是杀气腾腾,一个个皆好似恨不能扑上前来直取他们项上人头,他从未见过如此的杀气腾腾,匆忙迎战,心头具震,“取逆贼项上人头!杀啊!!” * 崇光门外,鲜血染透了河流,尸首堆成了山堆,沈家于一月后军败,沈则忠的人头被军中一奴隶出身的军兵所砍,那军兵砍下沈则忠的人头时欣喜若狂,没反应过来便受了敌方砍刀,两颗人头掉到地上,如今下落不明,沈家领带的投降军兵未受斩杀,皆被看管起来。 花天巡一路听从明玉川吩咐,看着行军之中奴隶出身的军兵们,因他们并未受过严格管束,恐会一时兴起做出罪大恶极之丑恶之事,虽这颇为正常,但惠玉王身为皇室之子,极为厌恶军兵胜战之后进城烧杀抢掠,之前金城守将投降,惠玉王进城后带众兵本想在时疫弥漫的金城内歇息几日,便开始有队中的军兵作乱。 花天巡本想打他们几十大板便是,毕竟同行数日,都知道奴隶也是人,既是男儿,因行军路上热血沸腾做了些错事,也并不是大不了的错处。 惠玉王却亲自拿刀砍了他们几个的头。 “众将士听令,我等为除奸祟,为百姓而来,”血淋了少年一身一脸,他扔下手中砍刀,“天子不善,将凡间霍乱成人间炼狱,百姓已如此痛苦,我怎可再容得下这几个人对可怜百姓行此等低劣下。贱之举?” 军兵自此老实。 但花天巡不想再来一次那种差错,进崇光门后,便严格看守着虽疲累不堪,但精神抖擞宛若饿狼般的将士们,打开崇光门后,却见到了炼狱。 城中百姓几乎都要死光了。 路过满是百姓与家畜的尸首,各个瘦的皮包骨头,城中虽有时疫影响,更多地,却是明显饿死的。 城中一粒米都寻不到。 许多尸首连皮肉都没了,只剩下白骨,恐怕城内饿疯了的百姓早已开始食起人肉。 炼狱。 惠玉王带头要众人先在崇光门处歇息三日,不往城中去,记得避开死尸莫要碰触,亦少闻城内气味。 杨荞身上盔甲还没脱,他晒黑了许多,靠坐在城门之下刚和身边弟兄们昏昏睡着,忽听见马蹄声,冷不丁醒了。 众将士都浑身紧绷,送信的官员乍见这一伙令人胆寒的目光,吓了一跳,匆匆停马,“诸位将士,送信使前来!” 他挥了挥背着的大包袱,众将士会意,登时疲累都不顾,忙忙起身朝送信使冲过去。 杨荞见这群人欢呼不已,有些甚至还掉起眼泪,再见这些人各个手里拿的‘信纸’不是些碎布头就是些破竹叶片,写的字迹好点的恐怕都是找会写字的代写的,大多的,都是字迹写的磕磕巴巴,更有甚者画了些不知是什么的图画的都有。 就这样,大家拿着些破布头破石头,还是哭哭笑笑。 他过去,送信使忙忙朝他跑过来,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他。 杨荞挥了挥手上的书信,往城内的方向去。 旁人还在欢呼高兴,他却知道,从前这送信使只专替明玉川寄信到咸阳,再从咸阳,将绿姬的信递回来给他。 毕竟这送信使可是正统官员大姓出身,怎会可能沦落到给军兵送信。 是有一次绿姬提议,要这送信使跑也是跑,送她二人的信太浪费,毕竟来回一路,多有思念军兵们的人,便要这送信使带个大些的包袱,要那些军兵亲眷们写些信,不会写字,那可要会写信的他人去写,再不济,在纸上画些图画都是好的,辛苦送信使在底下添一笔名字的事情。 谁知此提议可谓是大受欢迎。 杨荞虽鲜少上战场,上了也都是被护在后面,但每次看着身边浴血奋战的那些将士们因为这些破布头破竹片又哭又笑,或是沉默不语,他都心中觉得有些怪异。 那种怪异,好似与头一次见到绿姬相似,但不同的是,他从前心带嘲讽,如今却没有了。 杨荞带着信件进城,寻了许久,才寻到城中一处破庙,在外头,他看见了宋寻与栗奴两兄弟。 他俩明显是累了,尤其栗奴,他此次受了吓,断了三根手指头,靠着宋寻好不容易睡着了,宋寻面色苍白,转头望见杨荞的身影,他没有笑,也笑不大出来,只是对杨荞点了下头。 杨荞特意将脚步放轻了些,没有吵到栗奴,进了破庙。 少年墨发高束,发尾微长,身穿红衣,此战他带头在前,肩侧受了重伤,杨荞瞥见这破庙内散落的外裳,明显是明玉川夜间都是躺在此处睡的。 如今他跪坐在崇光门内不怒自威的神佛面前,背过身,口中似在念着什么,杨荞拿着书信,在门槛前停驻片刻,才进了门槛。 每每上阵杀敌,过城门,明玉川便会寻城中寺庙跪拜七日有余。 他从不知明玉川信这神佛。 却知他本该最厌神佛虚幻之物。 窈姬在他幼时求拜神佛求天子垂爱,后甚至行巫蛊之术咒后宫妃嫔,杨荞从前做明玉川伴读,亲眼见过其一旦听见那些玄幻之物时,面上有多厌恶。 但如今,他却日日夜夜拜神佛之前长跪不起。 栗奴好奇心胜,曾要宋寻询问过明玉川在求的是什么。 杨荞听宋寻谈起,明玉川当时说,他恐惧一路斩杀的生灵反扑,未来会遭了报应,过的不安。 栗奴跟在旁侧,当日对杨荞提起时不免笑,“殿下也是有趣,如今我等势头正盛,殿下怎需要担忧这些?我竟不知晓殿下是这样的人啊。” 杨荞也觉得怪。 他最知明玉川其实什么都不在乎。 生死在从前都可一并抛掷。 他如今会奋起到如此地步,杨荞都意想不到,恐怕当真是从前受了颠簸,改了心性,知晓天子之位的好了。 就这样,数次望见其跪拜背影,直到第一次,绿姬的信自咸阳城寄来。 少年珍之,重之。 在深夜间,众人睡在一处,杨荞都望见,他拿着白日里那张信纸,对着月光,仔仔细细,摸着看着,像是恨不能将信纸上的字拆开了,含进嘴里,藏在心头里,他紧紧抱着,又用脸贴上信纸上头的字,眷恋思念。 想来他说的那句,过的不安,遭了报应。 对神佛跪求不起。 都是因绿姬一人,才会如此。 杨荞叹出口气,他上前,拍了拍明玉川的后背,少年起脸,他将信递给他。 “来了?” 明玉川愣了愣,忙将信拿到手里拆开了。 从信纸里掉下来一片有些干了的绿叶。 ——衣衣,咸阳城也下雪了,可惜没能与你一起看,听说你攻破金城,我太开心了,不过你怎么样了呢?怎么没提到呢?你可有受伤吗?可有好好吃饭吗?下次的信多写一些你自己的事情好不好?不要总是天气或是回报进度要不就是说想念我了,多说一些你自己的事情,我有好些话想对你说,可又不知道该写什么,用这墨汁写字,写着写着字就越来越不好看,你看得懂就好,我很想你,快回来,多写自己的事情,你写的话我好多都有些看不懂,我建议你写的更简单一些,像我写的一样简单,这样我好看,邱绿留。
第95章 吾爱绿仙,见字如面,思念甚矣。 此刻夜半三更,思你念你,难能克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舒开信纸写下此信,太多潦草,但如汝所言,从前字字句句太过苛刻,恐失去心中所想之意。 吾一切安好,胜战崇光门,身体并无大碍,每日用饭规律,只是时常想汝,此次信上怎的提自己的事情如此之少?汝身体可好?时疫之症我阅读古籍听闻此症多有残留,所以定要吃好喝好,心松气顺,方可之后一切无碍。 吾爱,定要养好身体。 汝信中提及吾鲜少提及身侧琐事,是因吾也不大知晓该写什么,吾若写了,总想会害汝替吾忧心忡忡,如今获胜凯旋,归来见汝迎汝仅差一步之遥,且吾夜间辗转,想来吾此举确实不好。 汝心坚韧,吾比谁都知晓,大概因疼汝爱汝,时常恨不能将汝纳进心口护起,吾思来确实不好,吾疼爱汝是确实,该与汝坦诚相待,信任汝亦是确实,想来若吾接到汝信,汝明明身体不适,却对吾有所隐瞒,吾归来知晓,定要难过。 日前吾于崇光门外中箭,右肩侧难动,吾夜间时常因此忧心忡忡。 从前虽有断腿,但双臂无恙,尚能抱得起汝,若右臂亦断呢?吾仅此想到,便夜不能寐,哪怕军医替吾诊看,言好生将养来年并无大碍,吾亦然难眠。 吾爱,吾爱,不知日前咸阳可有举办春耕节? 父皇曾言咸阳春耕节颇为热闹欢庆,吾不在,若汝一人看到也好,父皇曾言春耕节当日此地有名唤‘马蹄糕’的食物十分美味,汝一向爱吃,定要尝尝此等美味才好。 吾可写有关自己之事物实在不多,只是一路颠簸走来,常看荒沙星夜,每每望见,只会盼汝也在吾身侧,虽奔波辛苦,但一路吾添置了好些新鲜玩物,届时回到汝身侧,都要送给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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