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想,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若真如梦中预示那般,他避无可避,汗阿玛就要寻个由头,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了吧? 只可惜,帝王怕是不能如愿。 * 康熙这头终于定下了太子妃人选。 这家人还是老面孔。昔年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死于难产后,康熙曾为大阿哥挑中了正黄旗汉军的张佳氏做继福晋。如今,张佳氏的妹妹又被他提溜出来,打算给胤礽做个太子妃。 张家现任家主张浩尚诚惶诚恐,不敢应下这门砸到头上的“喜事”。 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总兵官,并无大才,这辈子到头也就是这个位子了。而张佳氏祖上亦没有出过什么战功彪炳之辈,入不了汉军勋旧三十三家,甚至在汉军正黄旗之中,都算不上有头有脸的家族。 说白了,只是一个普通的高级官僚罢了。 这样的人家去匹配皇太子,天下储君,即便康熙这个皇帝愿意,他们自个儿也不敢唐突。 朝臣们亦是反对声一片。 这事儿办的极为不妥。太子妃的出身家世关乎国本,为了稳固皇权,可以叫她弱一些,但也不能弱得像刚出生的小鸡崽儿啊,这岂不是随便一捏就死了! 皇上这般,往后谁还能服这个储君。闹得王不王、国不国的,岂不成了大清的罪人。 一时之间,反对的奏折像雪花一样将养心殿湮灭。 康熙看着那些折子上的建议,写满了“以钮祜禄氏为太子妃”、“以富察氏为太子妃”、“以纳兰氏为太子妃”的大逆不道之言,只沉着脸冷笑。 梁九功袖手立在一边,大气儿都不敢出。 顾问行走后,他便是御前最了解康熙性子的人。万岁爷登基以来,一步步夺回实权亲政,已经许多年不曾被朝臣们架着、逼着做选择了,这回怕是钻了牛角尖,反而要叫此事越闹越大了…… 梁九功还在想辙儿,外头竟传来胤礽温润的嗓音:“汗阿玛,儿子有事求见。” 康熙本在气头上,谁也不想见。但这会子听到曾经最疼爱的嫡子喊他一声“阿玛”,且自称的是“儿子”而非“儿臣”,心中一软,摆摆手道:“叫他进来吧。” 梁九功连忙将太子爷请进明间内,风两杯茶,掖上门退了出去。 父子之间沉默片刻。 胤礽率先开门见山:“此次,儿子的婚事叫阿玛操劳为难了。儿子心中不忍,还请汗阿玛不必与朝臣们一般见识,也不必再为太子妃人选犯难。” 康熙的脸色缓和许多,搁下正在批阅的奏章,道:“朕知道,张佳氏的出身还够不上太子妃的位置,可也的确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胤礽闻言,站起身拱手道:“儿子明白汗阿玛的两难之处。” “儿子听说,有人浑水摸鱼,想借机将满洲上三旗的勋贵女儿送入东宫。阿玛没法明着得罪这些老满洲,定然左右为难吧?既然如此,儿子愿为汗阿玛分忧,多缓几年,暂且不迎娶太子妃。” 康熙抬眸,带着几分震惊和疑惑之色,打量着面前的皇太子。 胤礽就静静立在那处,霁月光风,反倒显得他这个当阿玛的卑劣,疑心重,甚至阴晴不定。 康熙闭目缓缓出了口气,道:“怕是不妥。你已将近而立之年,东宫还没有个像样的女主人,朝臣们会说,朕这个阿玛当的有失偏颇。” 胤礽笑着道:“这个不难。东宫没有女主人,就请汗阿玛给李侧福晋抬旗,晋个太子嫔之位,代掌宫事便是了。” “李佳氏的阿玛舒尔图库此番在卫藏也功勋显著,亲手斩杀了策妄阿拉布坦手下一员大将。儿子觉着他的官位已经升过,就暂且不必动了,想给他们这一支求个恩典,从正白旗包衣抬入汉军镶黄旗去。” 康熙似乎有些明白了太子的来意。 今日,他是服软,是低头,更是为他宠爱的李氏谋求最大限度的好处。 康熙不能理解,胤礽为什么会放弃太子妃母家这个天然的倚仗,转而去扶持一个小小的长白李氏。 但总归,这是他乐于见到的。 帝王沉吟着道:“朕知道,舒尔图库的确战功赫赫,他的两个儿子——噶尔巴和塔尔巴也都是我大清英勇的将士,随父立功不小。从包衣抬出来,充入汉军镶黄旗倒也不算逾矩。抬旗的事朕可以答应你,但李佳氏——” 胤礽在帝王审视的目光中,淡笑着拱手道:“李佳氏多年来料理毓庆宫宫务,已然得心应手;她育有儿子的长子长女,如今,肚子里又怀了一个,太医说应当是个小阿哥。儿子不为别的,单单为了弘晳,也要抬举着她一些。” 这些年,无论康熙对胤礽如何猜忌,压制,对待弘晳总是一如既往的亲近。 许多稀罕物,就连受到帝王抬举的十三爷、十四爷都从来没得过。弘晳阿哥却只要抱着他玛法的大腿笑一笑,就什么都捞到怀里了。 康熙总还是惦念着幼年的保成。 他在弘晳身上找着保成的影子,就像在僖妃身上寻赫舍里曾给予的温暖一般。 胤礽没有猜错。 康熙怜爱弘晳,是拿他当做皇太孙养护的。帝王只是犹疑片刻,便应道:“也罢,李佳氏是个有福气的,生下了弘晳和乌那希这样的好孩子,又有出得上力的父兄,这个太子嫔之位给她也无妨。” 胤礽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轻舒一口气,弯了眉眼道:“儿子谢过汗阿玛隆恩。” 康熙也笑着,抬手道:“朕记得李佳氏还有个侄子,正在宫中当值?” 胤礽心头一跳,面上淡然应声:“是,毛头小子需要摔打,儿子放在皇城外围做个侍卫。” 康熙沉吟着,拍拍胤礽的肩头:“既然已经抬举了李佳氏,这人便调来养心殿,暂且在御前做个二等侍卫吧。” 胤礽抬眸,瞧了康熙的背影一眼。 即便退到这一步,汗阿玛果然还是不放心。怕他培养李氏,怕他欲分权柄,所以要留着李佳氏的后人在自己手里。 可真是活得累人。 …… 这一年入秋,宫里都在忙忙碌碌准备着李侧福晋封为太子嫔的事儿。 太子嫔册、宝虽非必要的定例,但长白李氏此番深受皇上抬举,一跃从正白旗包衣入了汉军镶黄旗。内务府揣摩着帝王心思,还是好好准备了这两样。 太子嫔按例当用银册、银宝,穿低于太子妃服制半等的吉服袍,行过仪典,便是皇室和朝臣们公认的“娘娘”了。 李瑾乔对自己忽然变成娘娘,还有些不适应。 她穿着碧玉红的旗装,跟在胤礽身侧落后半步,才从景仁宫里头出来。这般走在落满白雪的宫道上,真有几分红梅一般的气韵。 胤礽察觉到某人落了步子,刻意放慢等着她,瞧着宫道刚扫清的小路上又落了雪花,索性伸手牵住她:“孤带着你走,免得摔跤。” 李瑾乔耳朵微红,低声咬耳朵:“妾身哪有这般蠢笨,爷放手吧,免得被宫人们瞧见了。” 胤礽轻笑:“太子嫔娘娘,出了毓庆宫,就知道礼法害羞了?” 见李瑾乔耳朵更红了,他不再多逗弄。 这是李氏第一次正式拜见赫舍里这个婆母。 从前,她只是毓庆宫一个小格格,自然没资格给皇后请安。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嫔,她能跟着胤礽一道出入内廷,能为赫舍里奉一盏茶,还能得赫舍里对待儿媳一般的厚赏…… 这一切都叫她觉着有几分奇妙。 ——身份地位,在这宫里果然很重要。 她扭头瞧着胤礽,又觉着没有身边这个人,再高的地位也尽然无趣。 胤礽不知道李氏这些最纯粹的想法,笑问:“额娘将我打发出去,都跟你悄悄说什么了?” 做额娘的人了,此刻却露出几分俏皮,学着平日弘晳做鬼脸的样子,笑道:“不告诉你。” “不就是额娘将当年大婚的头面给你了嘛,瞧你高兴的。”胤礽伸手将人牢牢牵着,“至于你腕子上的玉镯,这是当年额娘进宫之前,索尼亲手给的,算是赫舍里家的传家宝。” 太子爷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偏头笑道:“乔乔,孤的母家可将宝贝都留给你了,你作何感想啊?” 李瑾乔不知道这玉镯竟有这般贵重,怔愣片刻,感动得快要哭出来。 胤礽笑话她:“怎么就哭了。” 李瑾乔使劲摇摇头,抹了泪与他插科打诨两句。 方才在屋中,她曾对着皇后娘娘起了毒誓。其实细细想来,没有那样的毒誓,她也是要用生命爱护这个男人的。 就像阿玛值得额娘去爱一样,胤礽也值得她全部的爱。 * 康熙四十二年春,南海瀛台。 今年是康熙的五十岁生辰。 万寿节当日,正逢帝王在瀛台避暑,索性就取了翔鸾阁之南的涵元殿来宴饮百官。当年平定三藩之后,康熙曾经在此处大摆“瀛台凯旋宴”。过去数十年,庆功宴变成了万寿节的宴席,反倒比从前庆祝平定三藩还要奢靡许多。 胤礽也有几分无奈。 这回的生辰宴汗阿玛点名要他操办,却处处都提了奢侈至极的要求。回头,这谄媚迎上的帽子又该扣在他这个储君头上了。 帝王今日心情大好,多饮了几杯酒,头晕目眩地回了翔鸾阁就寝。 当日午后,康熙因心疾引起抽搐病倒。御前密而不发,连忙请来了皇上一贯信重的老太医诊治。 等到夜里,人可算是醒了。 叫梁九功提着的一口气缓缓松下来。 康熙刚醒,精神还不是很好,被梁九功扶着用了小半碗清粥之后,这才靠在床上问:“朕昏了多久?” 梁九功答:“从午后至今,有五个时辰了。” “消息可曾走漏?” “万岁爷先前叮嘱过,奴才自然不敢走漏风声。” 康熙满意颔首,道:“宣太医来吧,朕有话问。” 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叫太子前来侍疾。若这身子真的没法再撑下去,叫太子名正言顺上位,倒也没什么。可若是虚惊一场呢? 宣扬出去,只会叫年轻力壮的儿子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康熙闭目靠在大迎枕上,等着太医过来。 不多时,在烛火晃动的映衬下,老太医便将帝王的情况一一如实禀告了。 “皇上这是心疾复发了。这些年劳累是一方面,因政事耽误饮食就寝也是重要原因。老臣恐怕,皇上以后都离不开西洋药来控制病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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