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嫔看着姐姐布音珠远去,终究没忍住,又摔碎了一只内务府刚补上的玉蝉摆件。 然而近前侍候的宫人早就习惯了。 宜嫔主子脾气确实大,但左不过就是摔摔东西、骂骂人罢了,不疼不痒的。赶明儿皇上一来,她又能笑着打赏他们这些奴才。 东配殿这头。 郭络罗贵人由人扶着,坐在榻边软垫上,终于长吁一口气。 她的贴身丫鬟也是从母家带来的,免不得要多说几句:“二小姐也真是的,在家里要压着一头,来了宫中更是变本加厉,全然不顾小主如今还有着身孕。” 郭络罗贵人扯开唇角,露出一抹苦笑,口中却反过来安抚道:“好了,与她计较什么。纳兰珠打小就好像那黑漆皮灯,泥塞竹管,就是个一窍不通的蠢材。若要将腹中的孩子交由她抚养,我才是真真要担心呢。” 丫鬟张了张口,竟觉得这话十分有理。 她还是有些担心:“小主这一胎,当真要对承乾宫拱手相让吗?老爷若是知道了……” 郭络罗贵人摇摇头:“阿玛自身难保,管不到咱们的事儿。至于承乾宫——” “我冷眼观着,佟贵妃不是个小肚鸡肠的窄心眼儿,相反,佟家将女儿培养得样样出挑,德才兼备。若必须为这孩子二择其一,终究还是跟着贵妃强一些。” 免得再叫纳兰珠带出个漂亮的草包来。 * 十一月,圣驾启程回宫。 佟佳贵妃已经先一步得了消息,知道乌雅氏诞下个小阿哥,她比谁都欢喜。即刻就张罗着小孩儿的衣物床褥,还打算叫佟家寻两个精奇嬷嬷来。 被派来传话的梁九功头皮发麻,只好梗着脑袋打断:“……贵妃娘娘,乌雅氏此番护驾有功,又诞下皇子,万岁爷已经封她为德嫔,不日就要带着小阿哥迁去永和宫住了。” 佟佳氏的笑容先是一僵,继而冷下去,伸出的右手也缓缓垂落了。 “皇上可还有旁的话要你带来?” 梁九功连忙一股脑儿倒豆子:“有,有。皇上说了,郭络罗贵人眼瞅着有了两个月身子,待明年,就将她生下的孩子给抱来承乾宫。娘娘的心事万岁爷都记着,今回欠下的,来日也定都补上。还请娘娘莫要因此一事伤了心呐。” 佟佳贵妃仰头,眯着眼看向承乾宫院墙内四方的天儿。秋日天高云淡,阳光灼得她眼中生疼,竟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连忙闭目缓了片刻。 良久,自嘲一哂:“本宫知道了。你且回禀差事去吧。” 梁九功如蒙大赦,弓身一礼,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微风拂过承乾宫前院的一株柏树。 这树年头才被春雷劈了一道,枯去半边,内务府派人来补栽时,佟佳氏却说“这枯木也有枯木的美”,将人都打发走了。 今时今日,她轻抚枯木焦黑的半身,终是改了主意:“去叫花房弄些白木香的新苗来,种在树边。” 待到明年春日,定是满树繁华盛景。 * 才一回宫,赫舍里便给荣嫔带来个好消息。 “今年三月的时候,绰尔济重病缠身,到底还是撒手走了。皇上念着他家中也算皇亲,便将三阿哥继续留在府中。如今不同了,来年春,太医院就要着手给阿哥公主们种牛痘,皇上便许了接三阿哥回宫。” 赫舍里这头话才说完,荣嫔便高兴地抹起眼泪来。 两个小的聚在一边正玩儿积木。这东西是内务府按着阿哥吩咐新做的,能拼出好大一座紫禁城,孩子们刚拿到手,真是又新鲜又痴迷。 伊哈娜隐约听到荣嫔哭,这才撇下玩具跑过去:“额娘,你怎么了?” 荣嫔忙着擦眼泪,赫舍里便笑道:“你们三弟过几日就要接回宫了,你额娘这是高兴的。” 胤礽也抱着一堆木块挤过来:“三弟?是胤祉对不对!” 赫舍里赞许地点点头。 两个小的便欢呼着转了两圈,脑袋对着脑袋凑在一处,商量起给胤祉准备礼物的事儿来。 荣嫔稳住了情绪,便又笑着对赫舍里道:“嫔妾可听说了,德嫔的册封礼推迟到了明年五月,因而人虽然搬去了永和宫,小阿哥却跟不过去。不知如今由谁来抚养?” “皇上怕养在承乾宫闹出是非,便托了本宫亲自照看。”赫舍里提起这个便想叹气,“虽只有几个月,阿哥的事儿却也马虎不得半分,本宫只好叫景仁宫上下警醒着些了。” 在赫舍里看来,这还真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尤其是碍着前世记忆,四阿哥胤禛最终杀出重围,成了登上宝座的人,赫舍里心中便更觉得不舒坦。 她也知晓,胤禛如今只是个吃奶的孩子,白纸一张。 便只能克制着情绪,少去看他。 荣嫔从这句话里头,微妙的听出了皇后娘娘对德嫔那头的态度,心中便有了数。 她也不声张,打个哈哈笑道:“娘娘对后宫向来施以仁爱,皇上和太皇太后总是看在眼里的。” 赫舍里便无奈笑看她一眼:“若论嘴甜,这宫中还得是你。” …… 没过几日,三阿哥接回宫后,小阿哥也被抱到了景仁宫来。 小阿哥一开始没起名字。因宫中孩子大多早早夭折,康熙不愿伤心,便都在三五岁之后才起名。这回是小阿哥满月之后,德嫔胆怯地提起此事,康熙看在她一片爱子之心,便给赐名胤禛。 这名字到了景仁宫,便换了个风味。 胤礽每日一下学,便从尚书房飞奔回宫,口中喊着“禛禛弟弟”,守在围床边能玩儿大半个时辰。 赫舍里最初还有些担忧,唯恐儿子对胤禛这个弟弟付出太多真心和疼爱。 毕竟,他也是将来夺嫡的阿哥之一。 直到一日午后,她亲眼瞧过胤礽是怎么“玩”小阿哥的,便彻底不再操心了,甚至还觉得儿子有几分欠。 今日胤礽回来也是直奔弟弟的婴儿围床。 他可真是太喜欢逗四弟弟啦! 比起不满三岁就变成书呆子的三弟,还是四弟弟更好玩一些。这小家伙是个天生的扑克脸,日常吃饱了便瞪着眼,一副“在想事情别打扰我”的模样。胤礽就喜欢这时候凑上去,捏捏四弟的脸颊,给四弟掰出个猪鼻子,亦或掏出各种美食在四弟眼前吃光。 每当这个时候,胤禛就会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用小手使劲儿去推他二哥。 胤礽岿然不动。 围床里头的胤禛便只能气鼓鼓地板着脸瞪人。 胤礽每次都被这副表情逗得开怀大笑。 赫舍里旁观全程,见儿子欺负幼弟欺负的乐此不疲,颇有几分混世魔王的观感。 她只好无奈道:“方才不是说,今日午膳没吃饱吗?额娘叫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酸木瓜炖鸡,还有酸渍乌梅小番茄,快过来这边坐下。” 胤礽连忙应一声,又吩咐季明德将四弟的小木床也抬到膳桌边。 于是,五岁的胤礽上桌吃吃喝喝; 满月的胤禛面色平平,却吞咽口水。 酸木瓜炖鸡是打南边传来的菜式。 这里头放的可不是番邦进贡的番木瓜,而是岭南一带本土盛产的酸木瓜。锅子里头没放盐,只借用火腿的咸来调和木瓜酸。胤礽舀起一勺,酸汤裹着微辣的鸡肉,入口甚是开胃。 “呜哇——好吃!”他发出一声赞叹,勺柄在四弟面前绕了好大一圈,才塞进自个儿嘴里。 赫舍里瞧着好笑,问他:“这么用膳,不累得慌吗?” 胤礽连连摇头:“才不会。四弟也最喜欢看二哥吃东西了,对吧?” 回应这句话的,是围床里头忽然一连串的“咿呀呜哇”声,语调上扬,节奏紧凑,还时不时举起了握紧的小拳头。 赫舍里还从未见过四阿哥说这么多话呢。 她伸手点了点儿子的额头:“你瞧,惹得弟弟生气了吧?” 胤礽狡黠一笑,带着几分自豪:“嘿。就喜欢四弟看不惯我,又打不过我的样子。” 赫舍里:“……” * 十二月十三日,终于等到举行册封大典的日子。 太和殿内,康熙亲手将皇太子册、宝授予胤礽,正位东宫,并向全天下颁布诏书,极尽溢美之词地炫耀了自家儿子,这场初次亮相便算是圆满落幕。 之后的大赦、免税等恩典,以及皇太子詹事府衙门的官员选拔,都已被康熙安排的妥妥帖帖,就连胤礽的外祖父噶布喇,都因此得了个一等公的世袭爵位。 唯一叫康熙头疼的,便是儿子的自称问题。 皇太子对外当自称为“孤”,这事儿早先便有礼官教导过胤礽。可这小家伙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捣蛋,总自称为“咕咕”。 康熙在养心殿听了一天的“咕咕”长,“咕咕”短,实在受不了了。 大手一挥道:“行了,太子年幼,等日后参政再改称谓吧。” 胤礽揉揉鼻子,心安理得的应下来。 小家伙如今每日上午去尚书房读书,下午来养心殿跟随康熙练字,一日都不曾落下过。 今儿个午后才练了两页《宋词》,便有钦天监的人在外求见。 康熙没避开儿子,只叫他继续写,吩咐梁九功带人进来。 来人是钦天监监正南怀仁,也是比利时遣送来的传教士,因奉命督造“神威将军”大炮,被康熙看重重新启用,如今在钦天监专程负责监制西洋新法的天文仪器。 康熙一向喜好天文学,见了南怀仁便笑道:“敦伯,朕命你督造经纬仪,可有进展了?” 南怀仁面露难色:“臣正是为此事前来。” 天文仪器需要精准的科学技术支持,而大清在这方面极为欠缺,叫南怀仁行事有些棘手。 他此番前来,便是想请求康熙亲自写信给意大利主教,问他讨一批精通天文学的传教士来,才好真正开展工作。 听过南怀仁的自陈,康熙略作思忖,便答应下来。 他一向喜好汲取新事物、新知识。若能学得西洋人的长处,大清日后便可越发繁荣昌盛。 康熙起身走到明间御案前,执笔便在信纸上洋洋洒洒写起来。 他知晓南怀仁回去之后,还会附带一份译文,便有意写成了楷书,方便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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