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瞧见那一身刺的凤梨,眼睛顿时就亮起来。 赫舍里只瞧一眼,便知儿子有了主意,笑道:“听阿哥吩咐吧,他在吃上颇有心得,咱们也能跟着享口福。” 胤礽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着这东西削皮泡淡盐水会好吃,入菜佐饭也能好吃。他跟夏槐一一讲清楚了,定了今日晚膳用一道凤梨焖饭,一道凤梨炖排骨,其余的叫钱公公自个儿拿主意。 至于斑斓凤梨蛋糕能不能给额娘做出来,就得叫小厨房好好研究几日了。 上灯之前,晚膳摆上了桌。 小豆子如今也大了,随身侍候着,看着眼神给太子爷布菜。 胤礽吃相很好,又总能吃出滋味,叫看得人也生出食欲来。他尝了一口笑道:“钱公公果然是有真本事的,该赏。额娘快尝尝这焖饭和排骨,定能叫您开开胃口。” 赫舍里笑着点头,尝一口焖饭着实酸甜开胃,还透着股清香;再用一块裹着酱汁的排骨,肉吸收了凤梨的滋味变得口感丰富,却不留一丝腻味了。 她跟着儿子有说有笑,竟也用去一碗焖饭,半碟排骨并其余蔬菜各样。 焖饭胀肚,母子俩便都没用汤汤水水。 赫舍里苦夏是件头疼事,前些年本有好转,自从儿子搬出景仁宫,没人张罗着吃食,好像又有些倒回去。 胤礽听说之后,便特意写了一册“每日膳食”的单子,按照春夏秋冬,四季轮换着供额娘挑选。 今日又添了两样能叫额娘喜欢的,他也着实欢喜。吆喝着道:“小豆子,取笔来,孤再把这两样写进去。” 赫舍里弯起了唇角。 这便是她养大的儿子。 这般“赤心相待,推诚相与,也不会缺少防备任人宰割”的性子,是她不会宣之于口的、最大的骄傲。 * 六月末,沿海地方总督、提督会同上书,提及“海上贸易税无定例,为商民所累”之事。 康熙在大朝会上提起,御门听九卿之间吵了一个来回,实在无趣,甩手散朝。 最终,这事儿还是在南书房议定了—— “几位爱卿所言有理,便传朕旨意,在澳门、宁波、漳州和江南的台山设立海关,作为粤海、浙海、闽海和江海的四海贸易地,设官收税。一应税利=例,由沿海各省提督商议酌定。” 处置完海贸税官的事儿,已经入了七月。 正是最热的时候,旁人都在躲懒偷闲,一步也不愿到外头去,康熙却得去北巡了。 赫舍里犹疑片刻,还是去了趟养心殿。 康熙难得见她主动过来一趟,连忙起身迎上去,免了行礼。 赫舍里便问:“皇上这回出去,怎么身边也不带几个人?梁九功毕竟不能事事都为皇上分忧,要不要臣妾陪您一道去?” 帝王笑着抚了抚赫舍里的脸:“朕可舍不得。” 他牵着赫舍里进了西次间坐下,安抚她:“今年天太热,加上九月底便要南巡,朕北巡便会缩短些时日,四十日尽可归来。舒舒坐镇后方,好好养着身子,等朕回来,带着你和保成一道去看江南风光。” 这番话应是含了真心实意的。 赫舍里便侧过头用手抹了抹眼,这才满载万千柔情地看着他:“皇上事事念着臣妾,臣妾自然也是一心只有皇上的。” 她凑上前,倚在玄烨怀中,耳语道:“舒舒不在三郎身边,还望三郎保重龙体,早日归来。” …… 圣驾出宫,公众一应事务照旧由景仁宫打理,只有碰上难以处置的大事或喜事,才会惊动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老人家。 七月末,长春宫便有了一桩大喜事。 僖嫔侍奉多年,终于怀上了龙胎。 赫舍里坐在暖阁榻前,笑意盈盈瞧着身边的人:“算算日子,这一胎该是六月末怀上的吧?如今才一个多月,你可得小心着身子。” 僖嫔对自个儿的肚子里揣了个小人,似乎还有几分不习惯。她总觉着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姐姐的孩子才掉了,她就怀上,实在是…… 比起这孩子,她更在意这宫中唯一给她温暖的人会不会伤心难过。 赫舍里自然留意到僖嫔那无处安放的忐忑神色。 无奈笑着叹了口气:“你啊,本宫真是不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牵起僖嫔的双手,侧身坐着望向她:“今日你我只论从小长大的姐妹情分,不谈别的。姐姐不怕与你说句交底的话,若有一日,这副身子果真撑不住了,宫中能叫我愿意托付保成的人,便只有你一个。” “哈宜呼,你是我的妹妹,也是二阿哥的姨母。无论是为着你、抑或为着二阿哥能过得好,我都是真心实意希望你能有个孩子。若能一举得个皇子,日后才不会任凭风吹雨打凋零而去呐。” 僖嫔听到赫舍里提起“撑不住”三个字,已经脸色微变,使劲摇着头不愿听下去。 赫舍里却一定要说完。 她温和笑着,一如幼时那个包容照拂妹妹的远方表姐,为她挽起鬓边碎发,擦去满面泪花。 僖嫔便忽然想起了她与姐姐小时候初见那日。 那年她不过七岁。赶上盛夏,表姐才被送回老家来避暑,正瞧见阿玛新娶的继妻苛责于她。左右也不过是“今岁不做新裙子”的鸡毛小事,但她一向胆大,是自个儿定要争回来,吵嚷之间,阿玛出手打了她一耳光。 阿玛也不是头一次责打,她早就习惯了。 只是没想到,刚进门时还温和有礼的表姐变了颜色,站在她身前,笑着替她说话。表姐言谈间字字珠玑,没有一句不敬之词,却臊得阿玛跟他那位继妻都红了脸。 她还记得,最后是表姐笑着将她牵在身侧。 “老话总说‘衣不如新’,妹妹也就是小孩性子,寻个新鲜罢了,表叔父何至于生气呢。我这里正巧有些宫中赐下的新料,花俏了些,拿去给妹妹玩吧。”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因为这句没有明说的偏袒,她默默记着这份好,追随了姐姐许多年。 僖嫔用力抹去眼底将要垂落的泪,承诺道:“姐姐放心,这个孩子我定会生下来,也一定会守着姐姐与二阿哥,长命百岁,子嗣绵延。” 赫舍里便点了点她的额角:“怀胎最忌多思多虑,且好好养着吧。我得了块好玉料,命内务府打了一对羊脂玉手镯来,咱们一人一只。玉能辟邪养人,你戴着它,姐姐心里也安心一些。” 夏槐笑着从外间进来,奉上一只油润细腻的脂白镯子。 的确是难得的好东西。 僖嫔觉着太过贵重,本不想要。但瞧见赫舍里腕子上已经戴好了一只,与她那只一模一样,也便犹豫着谢恩接下来。 她自小未能与姐姐穿过一样的旗装,戴过一样的首饰。 今日,总算圆了幼时的梦。 * 八月正是暑热。赶在康熙回宫之前,延禧宫那位沉寂了半年,终于憋不住气了,吵着嚷着要面圣,说自个儿是被冤枉的。听闻皇上出宫北巡,便又要求与皇后娘娘见一面。 赫舍里听人来报,漫不经心勾唇,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乌拉那拉氏总算是回过味来了。这事儿咱们未必没有露出马脚,只怪她慌了神,反应不急无法自辨,才被皇上亲自摁死了罪名。” 夏槐也到:“这一局输了便是输了。如今再叫,除过惹人生厌,还能得什么好?” “她一向都是个不清醒的。不然,也不会为了大阿哥走上这步路。”赫舍里将刚冰好的羊乳冻丢了一块,喂给脚边热得哈气的小甜瓜,“永和宫那头没动静?” 小甜瓜不大喘气了,殿内骤然安静下来。 逢春便摇头:“永和宫的沉得住气,每日只按皇上要求的抄经礼佛,只用素斋,若不是五月里曾悄悄派人给她阿玛乌雅威武递了话,奴婢都要被骗过去了。” 夏槐忍不住嫌弃:“延禧宫那位单纯就是溺爱大阿哥闹得,这永和宫的倒是恰恰相反,没听她问起过一句三个孩子过得如何了,连她一向最疼爱的六阿哥也没问!表里不一到这般程度,也真是叫奴婢开了眼界,她若是去戏楼里头唱两曲,指不定也能成个名角儿呢。” 赫舍里弯唇,被夏槐的话逗笑了。 永和宫的一向最爱她自己。 大难临头的时候,儿子们一点都帮不上忙,她可不就冷着了。 因着这一点,赫舍里确实有几分担心。乌雅氏到底跟她阿玛传了什么话,竟能这般沉得住气。 她想不出,便起身道:“左右无事,离得又近,就随本宫去瞧一瞧她们吧。” * 延禧宫内,乌拉那拉氏抄完经,用过素斋,脸已经成了菜色。 夏天的耳房里头实在太热,她难受得待不住,便出了屋,想去前院树下纳纳凉。谁知才在树池边坐下,就瞧见觉禅氏的宫女从御膳房提膳回来,她只消一闻,便知道里头有荤菜。 长达半年之久不吃荤,乌拉那拉氏简直要发疯了。 五月的时候,大阿哥趁着此事淡下去,悄悄派人来送过一次吃食,被觉禅氏抓了个正着,一下子捅到皇后跟前。 自那之后,大阿哥再没派人来过。 乌拉那拉氏不觉得自个儿的儿子有问题,将一切都怪罪在觉禅氏头上。外加这个“辛者库贱婢”竟是踩着她,才一跃从从使唤小女子晋为常在,与她平起平坐的,叫人如何能甘心! 乌拉那拉氏抬声:“站住。” 那宫女只得停下。 “拿的什么东西,递过来给本宫瞧瞧。”已经废去妃位,褫夺封号半年了,她依然没改了这份带有荣耀的自称,仿佛延禧宫还是她做主一般。 小宫女犹豫不决之间,觉禅常在从里头出来了,阴阳怪气:“姐姐如今是越发不顾忌规矩了,莫不是饿急了,打算抢了妹妹的午膳?” 乌拉那拉氏不屑道:“凭你也配?贱婢。” “是,妹妹出身是比不得姐姐,只不过姐姐出身正黄旗包衣佐领下,不也还是要被皇上骂一句‘贱妇’、‘毒妇’吗?”觉禅氏掩唇笑了笑,“姐姐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乌拉那拉氏实在不擅长嘴上机锋,气得不行,也只能憋出一句:“你、你、你也敢对本宫落井下石了!” 觉禅氏弯眸,掀开自个儿的膳食盒子,端出一碗酱色澄亮的狮子头,走到乌拉那拉氏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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