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德嫔娘娘,小主近日来一直身子不适——” 话未说完,便被章佳氏打断了话。她强撑着站直身子,笑道:“娘娘,不是什么大事,约莫是天气热了苦夏,妾身往年夏日里总要难过几分,适应适应便好了。” 德嫔摇摇头,责怪她:“妹妹怎么不早些说呢,这般不声不响的,最后岂不成了本宫这个永和宫主位的失职。正巧,本宫才叫小厨房熬了一盅酸梅汤,最能解暑散热,开胃也有奇效,妹妹先来我这儿坐着用一些,等太医来吧。” 章佳氏近来确实食欲不振的厉害。 她略作犹豫,见德嫔满面和善,便点头应下来。 德嫔终于将心安到了肚子里。 ——山楂、乌梅、陈皮、甘草等物制成的酸梅汁味涩性凉,但凡有孕的身弱者多饮一些,极其容易增加小产的几率。 这样很是稳妥。 德嫔引着章佳氏坐在了西次间的榻上,吩咐道:“画扇,去给常在盛酸梅汤来,小心伺候着。” 她又弯身拍了拍章佳氏的手背:“安心坐着,本宫去后头瞧瞧,也好叫奴才们不要太慌乱。” 章佳常在柔声与她道了谢。 德嫔带着画扇出去了。她得支开后院的奴才们,好叫画扇将两只铜狮子熏炉里的香灰残渣都清理干净了。 而前头正殿内,画扇对这事一无所知,按着娘娘的吩咐,盛了一碗酸梅汤,端给章佳常在。 章佳常在才接过来,七公主便咿咿呀呀地拍打着嬷嬷,指向她手中的碗,吧唧着小嘴,示意自个儿也要喝。 公主两岁(虚)之后,娘娘偶尔会给用些酸梅汤,太医也说过不打紧。 这才叫她见了酸梅汤,就这般急切。 嬷嬷哄着怀中不满叫嚷的小人儿,有些为难问:“画扇姑娘,要不给七公主也盛一些来吧。” 画扇正要派人去小厨房再取用,章佳氏道:“先把这碗给公主用吧。我也不急,公主的嗓子喊哑了可就不好了。” 画扇福身道谢,叫奶嬷嬷端着汤碗去稍间里头喂公主,又赶忙去给章佳常在盛一碗新的来。 这一来二去耽搁时间。等画扇再进来,小宫女已经扯着当值的太医来了。 太医跪地诊脉之后,抬眸怪异地瞧一眼章佳氏,随即咽下心中疑虑,叩首道:“微臣恭喜小主,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 一碗酸梅汤便砸落在地上。 画扇白着脸,想起午后吹了北风,她隐隐约约曾闻到一股熟悉的桃花香气。那会儿还没在意,而今一下子就想到了。 是夹竹桃的气味。 只是离得远,香气太浅,她才一时没认出来。 再说这酸梅汤。 章佳常在闻过夹竹桃的焚香,即便距离远一些也是中了毒的,正是体虚之时,用了这容易滑胎小产的寒凉之物,搞不好会出一尸两命的大事。 到时候,没有德嫔娘娘和玉烟在场,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画扇兜头跪在地上,向章佳氏磕头道:“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小主相信奴婢。” 无论如何,她不能连累皇后娘娘。 章佳氏听到有孕,先是惊喜,继而有些庆幸没用那碗酸梅汤。虽然少喝些也没什么,总归近日身子虚的很,还是该注意些。 她原本没当回事,但看到画扇这般举止,也品出一丝不对味来。 莫非……她不敢往下去想。 章佳氏叫了起,德嫔也从后头回来了,瞧着一身轻松的样子。 画扇便猜到,焚香的香灰一定被处理干净了。“谋害皇嗣与宫妃”之事,怕是死无对证。 听说章佳氏有孕,但还没来得及喝那碗酸梅汤,德嫔心中有几分遗憾。但还是佯装惊喜笑道:“妹妹真是好福气,不过也太大意了些,已经四个多月的身孕竟全然不知。太医,章佳常在这一胎如何了?可能保得住?” “保得住”三个字一出来,章佳氏的心便彻底沉下去。 看来,果真是她。 太医垂首,当做什么都没发现:“回娘娘的话,龙胎无恙,只是要用几副安胎药,叫小主安神宁心,夜里能睡得舒坦一些。” 德嫔点头道好,心中却不免疑惑,她怎么能一点事也没有? 这时候,稍间内忽然传来七公主断断续续的哭声,时不时还伴随着犯呕和惊嗝。 德嫔吓得将章佳氏抛到脑后,慌忙站起身,迎面撞上了抱着公主出来的奶嬷嬷。 奶嬷嬷语无伦次道:“娘娘,公主忽然捂着头哭起来,上吐下泻的,口角还……翻了白沫。” “你怎么看的公主?本宫出去之前不还好好的吗?”德嫔恼怒地将孩子夺过来,根本没在意腹泻的事儿,把女儿抱到榻前,请太医给把脉。 好在,今日来的御医也同时擅长小方脉。 单看幼童的脉象不够准确,他又仔细瞧了瞳孔和舌苔,面色严肃问:“公主可曾吃过什么?” 德嫔怒视奶嬷嬷,嬷嬷吓得跪倒在地:“奴婢只给公主用了些软糯好克化的辅食,都是咱们小厨房做好的,与往常并无二致啊。不过……方才章佳常在的酸梅汤,被七公主哭嚷着要了去……奴婢、奴婢只给公主用了往日的量,还剩下多半碗。” 那汤是没问题的。平日里德嫔也会给公主喝一点,因而随便太医查验。 太医闻过剩下的半碗酸梅汤,意味深长看了德嫔一眼。 “娘娘,恕微臣直言,此事怕是不得不呈报给皇上和皇后娘娘了。”他叩首道,“微臣怀疑,公主是中了夹竹桃的毒,以臣微末之技,只怕……无力回天。” 德嫔的面色一下子变成了死人白。 …… 午后的天忽然又阴沉下来,如画扇一早感应到的那般,北风倒灌,吹得永和宫正殿的北窗直作响。 康熙一连派了三位御医赶来医治,最终也没能留住七公主姬兰。 她夭折在了两岁的午后,走的十分不太平。 永和宫蒙上了层层阴云,帝后二人高坐明间主位,章佳常在则坐在康熙右手边,唯有德嫔一人怔怔跪地出神。 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几位太医会同诊断,都确信七公主的一应症状便应当是夹竹桃的花毒所致,毒性上来的慢一些,便不会是公主接触了枝干或花叶上的汁水,而是焚香所致。 只是整个永和宫上下都寻不到焚过此香的罪证。 唯一的突破点放在了画扇身上。 她擅于制香,连康熙也是有所耳闻的。帝王沉着脸,伸出食指点了她:“画扇,你来说。” 画扇叩首,道:“皇上,今日北风倒灌,奴婢曾闻到后殿飘来夹竹桃香气。后来,章佳常在觉着身子不适,娘娘便命奴婢给盛了一碗酸梅汤解暑。好在太医来得快,才知道常在已经有了身孕。” 这话已经算是明着告诉康熙真相了。 帝王蹙眉,瞧了画扇许久,又侧目看一眼赫舍里,才沉声问:“可有证据?” 画扇摇头:“奴婢去后院的熏炉瞧过,香灰被人处理干净了。” “那便是……死无对证了。” 帝王叹息一声,问赫舍里:“皇后怎么看?” 赫舍里回望他,摇头道:“画扇姑且也算是与臣妾有关的人,此事臣妾不好插手,还是皇上定吧。” 康熙这才有几分放下心来。 ——不能怪他多心。胤礽今年已有十四岁,四书五经全部读完,深通义旨。去年,詹事府便选定吉日举办了皇太子出阁典礼。今年,他这个做阿玛的又命汤斌、尹泰、徐朝等人暂时在文华殿为太子讲经。 储君日渐有了能力,后宫诸事,便不只是家事那么简单。 半晌,康熙蹙眉,看着跪在一边的乌雅氏。她听到自个儿落得这步田地,却依然怔怔的,没有什么表情。 帝王抬了抬下巴:“太医,给她也瞧瞧。” 太医忙上前去请平安脉,这一诊治,还真出现了能救命的变故:“回皇上,德嫔娘娘已有孕一月有余了。” 赫舍里垂眸笑了笑。 算算时日,这该是乌雅氏的最后一胎——十四阿哥胤禵了。 再往后,她绝无可以仰仗的生机。 德嫔先前一直没什么反应,这会儿听到有孕,终于回神了。她刚去了一位公主,又怀上一个保命的孩子,此刻却只觉得嘲讽可笑。 若她早一个月怀上,早一日知晓有孕,怎么会、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 她有些哀怨地看着康熙:“皇上……当初为何要给七公主起名为姬兰呢?若唤她为额林珠,是不是嫔妾就能留她在身边了?若嫔妾这一胎也生了个公主呢,还要做个远嫁蒙古的水花,奔流远方,母女永不相见吗?那嫔妾宁愿——” 康熙面上的喜色褪去,沉着脸打断她继续说下去:“朕给七公主取名为姬兰,是觉着奔腾的河流才会有无穷尽的、欢实的生命力。如今看来,这永和宫一潭死水,才会将她活活困死。” “这些年,是朕错看你了。” 康熙长出一口气,不再看德嫔。他终于下定主意,垂着眸子语气平淡道:“今日的事,你们二人都受惊了,朕——” 他才要宣布自己的决定,苏麻喇姑奉着太皇太后懿旨进来了。 今日之事毕竟关乎皇嗣,算是宫闱大事,太皇太后瞧不过眼出手整治,也可以理解。 康熙心中劝自己一句,起身跪地接旨。 殿内跪倒了一地,苏麻喇姑宣老祖宗懿旨: “永和宫德嫔乌雅氏,佛口蛇心,为母不仁不慈,先后将六阿哥胤祚、七公主姬兰照管不周,坑害致死,罪无可逭。今着降为使唤大女子(答应),幽禁景祺阁北荒院内,反省赎罪,不得再出!” 景祺阁已经在内廷的外东路上了,偏得很。太皇太后所说的那座荒院则处在东北角,长满了杂草和爬山虎,只有一座两层的小阁楼,一口水井,以及快要坍塌的西墙。 竟罚的如此之重…… “皇玛嬷有所不知,德……乌雅氏已经有了身孕,那地方到底……不利于安胎。”康熙斟酌片刻,做出决断,“不如就叫她在永和宫内生了孩子,之后再幽禁荒院内。”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只是赫舍里去慈宁宫请过几次安之后,太皇太后为免乌雅氏复宠,又发了一道懿旨: “乌雅氏永不能再复位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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