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叫郑太医醍醐灌顶,一群老大人顶着掉脑袋的风险慌忙思索对策,与接生嬷嬷齐心协力,终于才保住了怡贵妃的性命,并幸运地将腹中胎儿也接生出来。 怡贵妃生下了一位小公主。 可是小公主还没来得及见一见她的阿玛,也未得取名,未曾序齿,便在当夜悄无声息地去了。 春夜依旧寒凉。 承乾宫内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 四公主听说这事儿之后,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谨嫔想要将人拦住,四公主却翻手将她挥开:“您是我的亲额娘,可佟额娘也是将我养大的人啊。女儿做不到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若女儿真是个这般冷情冷性之人,额娘当真就不会觉着心寒吗?” 谨嫔默了默。 事实上,她是以女儿如今的态度为傲的。 可塔娜的玉牒就像横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去,消解不开,便只能将人看得再牢一些。 她见硬的行不通,便打算来软的。 谨嫔叹息一声,上前安抚道:“额娘哪里是要拦着你。只是想提醒你,你佟额娘才没了一位公主,此刻正是伤心的时候,你这般跑过去,怕是要惹得她更伤心了。” 塔娜有了一瞬的犹疑。 谨嫔再接再厉:“额娘派人去探探口风,若怡贵妃有意见你,额娘绝不拦着。这回总可以了吧?” 塔娜到底只有十岁,也从未对满心满眼只有她的亲额娘设防,便点头应了。 这事儿谨嫔确实交代人去办了,只是办差的是她的心腹丫鬟,主子一个眼色便知深浅,索性就在外头兜了两个圈子,回来一脸愤懑道:“承乾宫闭门不见人,奴婢没能进去,只是怡贵妃的大宫女栀子出来传了话,说——” “说什么?”谨嫔问。 “说怡贵妃没了自个儿的孩子,这会子……不想看到旁人的孩子。” 谨嫔的脸上登时浮现出尴尬、心疼和小心翼翼,她看着塔娜,低声安慰:“你佟额娘定然不是故意的,她刚没了孩子,正是伤心的时候……” 四公主深深看了一眼谨嫔,福了福身:“女儿知道,不会当真的。额娘若没什么事,女儿就回东配殿去歇晌了。” 谨嫔知道,塔娜哪里有什么歇晌的习惯,不过都是躲着她的借口罢了。 躲便躲吧,只要不去承乾宫,暂且闹小性子也没什么。 她看了看外头阴沉的天,叹气道:“要下雨了。” 也不知皇上哪日能回京。 * 承乾宫的两树海棠今年才要开花,就被这一场暴风雨打得落了一地。 佟佳氏坐在窗下,怔怔看着外头的海棠花瓣出神。 栀子取了件薄披风来,给她系上,心疼道:“窗底下到底凉,娘娘这身子如今可得注意着,莫要再染上风寒了。” 佟佳氏自嘲一笑:“不过一副空壳罢了,身子破败至此,又没了孩子,养得再好又能有什么用呢。” 栀子沉默半晌,忽然开口:“不是还有四公主吗。四公主是娘娘亲手抚育长大的,这时候总该念着娘娘的恩德,回来咱们宫里才是啊。” 佟佳氏嘴边的笑意便凝固住了。 她看着地上的海棠残花,想到了死去的女儿,又想到了自个儿。这花还没开圆就凋零了,可不就像如今的她一般嘛。 以她如今的状态,又能为佟家、为塔娜做些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默声等着沉入泥沼罢了。 所以,那孩子不来也是对的。 就好好跟着她亲额娘过好日子,不再惦念她才是正途。 佟佳氏脑中全是悲观郁闷的想法,却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来,对栀子笑了笑,道:“好了,别说了。你去帮本宫将那些落海棠收起来吧。都是新花,这般败了可惜,收回来总也算是有用的。” 栀子默默叹了口气,出去院中拾取花瓣。 佟佳氏便隔着窗扇叮嘱:“撑着伞,莫要淋雨着凉了。” 这些海棠花瓣最终被她一个个用纸擦干,挑些好的夹在书页里头当个书签用,余下的便入了熏炉,成为殿内的燃香。 康熙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四月的天,帝后奔波一路赶回京师,已是满身疲惫。但因为听说了她几近丧命之事,康熙还是连夜走了一趟承乾宫。 他来时,佟佳氏就坐在灯下,依旧在看窗外,甚至没发觉康熙已经立在槅扇外好半晌。 康熙面色沉重,低声问:“贵妃这样多久了?” 栀子道:“自从小公主去了以后,一直如此。每日除过用膳,娘娘便一直坐在南窗下,看着那两株海棠树出神。有时候外头天都黑了,也不知在瞧什么。” 康熙挥挥手叫人都退下去,自个儿站在了佟佳氏身后。 他想:太医说表妹郁病缠身,心结难消,没成想竟会严重到这般地步。只单单看侧影,便知道人瘦了,也憔悴了不少。 佟佳氏终于从纷乱的愁思中回神,看到康熙,怔愣许久才和气笑道:“皇上回来了。臣妾竟未察觉,请皇上赎罪。” 康熙按着她,不要她起身行礼,自个儿也坐在一边,道:“朕叫四公主回承乾宫来陪着你,如何?” 佟佳氏浅笑,眼中未见波澜:“孩子已经适应了翊坤宫,就别再挪来挪去,免得叫她不安心。臣妾很好,不用人陪着,皇上也是,您有政事缠身,实在不必为了臣妾这般劳累。” 康熙斟酌着:“那朕叫阿哥公主们来多瞧瞧你?这宫中不止四公主,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连同两位公主,都是在你宫里养过几日的,叫他们来探望你这个佟额娘,不为过。” 佟佳氏不说话,只用眼神抗拒着再见到孩子们。 她将康熙一番关切与偏袒拒之门外。康熙顾念着她的身子,便也不好再强求。 承乾宫又变得冷冷清清的。 五六月正是天气晴好,适合出行的时候。佟佳氏躲在承乾宫不愿动弹,连到院子里坐一会儿晒晒太阳也不愿。 安嫔却在这时候登门了。 康熙二十年大封后宫,安嫔、敬嫔、端嫔未能得到皇恩眷顾,自此便越发沉寂下去。其中,安嫔的母家铁岭李氏因为再未出现得用的将才,更是被康熙几近冷遇,一年到头也想不起来一回。 是以,安嫔虽是嫔位,已到一宫主位,却还在咸福宫后殿住着,居于宣妃——蒙古的博尔济吉特氏之下。 如她这般的还有端嫔。 只是端嫔性子懒散,主位又是敬嫔,也倒还算融洽。 栀子心中生了几分防备。 处在这时候,安嫔忽然造访承乾宫,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佟佳氏却笑道:“没事,叫她进来吧。承乾宫如今门前冷落,能有个人愿意上门,陪本宫说说话也是好的。” 栀子只得应一声。 娘娘如今钻了牛角尖,越发拧巴了。分明是她亲口拒绝了皇上和阿哥公主们探望,却又会因为没人探望而伤心。 栀子将这事儿牢牢记住,打算改日就呈禀圣上。 安嫔如今也不复当年。虽然上了浓妆,却有遮掩不住的沧桑。 她一开口,叫栀子恨不得将人立马推出去:“贵妃娘娘也老了许多,如今再不能生育,岂不是与嫔妾落到一般田地。” 佟佳氏扯扯唇角:“本宫的母家倒还得用,阿玛也算是一心为国的纯臣,就不劳安嫔妹妹挂心了。倒是你那两位哥哥,听闻近日又在胡作非为,叫妹妹头疼了吧?” 安嫔的笑僵了一瞬,又道:“是啊,嫔妾的母家不得用,嫔妾便更不能在宫中拖了后腿才是。须知咱们仰仗母家,母家也在仰仗宫里头呢。” “娘娘如今不能生了,就没想过,再叫佟府送个女儿进宫来?” 这场谈话终究不欢而散。 佟佳氏下了逐客令,安嫔却是喜笑颜开地走了。 栀子气愤骂道:“瞧她那副嘴脸,真是失宠多年忘了规矩了。奴婢这便禀告皇上和皇后娘娘,定能治她个不敬上位的大罪!” 佟佳氏摇摇头,看着安嫔远去的背影:“本宫瞧着,她未必是真的不懂宫规,倒像是故意为之。” 栀子讶然:“故意为之,她莫不是疯了,难道不知道这会牵连母家受累吗?” 牵连母家…… 佟佳氏忽然记起康熙二十年,安嫔未能得晋妃位,曾请求皇后娘娘,放她回到关外娘家。 这事儿后来不了了之。 但铁岭李氏的兄弟还是写了书信,将安嫔大骂一通,斥责她自私自利,一心只顾念自己,不懂得为家族争光,李氏荣耀都是被她给耽误没了。 她简直就是李氏的罪妇! 佟佳氏似乎察觉到安嫔的真正意图,叹了口气,嘱咐道:“今日之事不必跟人提起了。安嫔再来,便说本宫不见。”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这几日天气好,请额娘带着妹妹进宫一趟吧。” 栀子瞪圆了眼,眼眶微润,终究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 六月初,御花园的荷花初初绽放,粉荷结下的花骨朵儿映着接天莲叶,只叫人心中清爽。 佟夫人带着二女儿进宫,走东华门内入了承乾宫。 这日怡贵妃跟亲眷交代了不少事儿,头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便是要二小姐准备着入宫之事。 佟夫人吓了一跳,摸着女儿的脸颊就要落泪:“好好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二小姐也哭道:“姐姐若是觉得孤单,妹妹可以进来陪着姐姐一辈子。除此之外,我才不要跟姐姐抢姐夫。” 佟佳氏笑着将她最宠爱的小妹揽进怀中:“佟家必须要送人进宫,才能叫皇上安心。阿玛只有我跟你两个女儿,我也不愿你进宫。只是——姐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她的郁病,加上这次难产与经年的亏空,早就已经成了填不住的大窟窿。 太医吊着她的命,日日苦口婆心要她看开。 可她着实看不开,也不想看开。 佟佳氏倦了,想要下去陪陪自个儿的女儿。 她将早就盘算好的诸多事务一一交代了,也不要佟夫人多问,笑着叫栀子将两人送出去。 没过几日,御花园的荷花盛放满池,最为夺目之时; 承乾宫怡贵妃病重了。 与此同时,宫中忽然传起了流言—— “安嫔多年未曾前往承乾宫请过安,那日才去了一回,怡贵妃就病倒了。” “安嫔这些年性子大变,说话也刻薄了些,不知是不是冲撞了贵妃……唉,贵妃娘娘如今听不得那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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