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南没去在意他的震惊,神色严肃地同他讨论起了正事,“兄长应该知道,翰林院以陆家为首推行了官职改革,其中一条,便是废除了世袭官职,可此举动,便是将陛下推向了风尖浪口,陛下能坐上今日的皇位,在外靠晏家定边关,在内凭的是各世家的鼎力支持,想要过河拆桥,难免会被人诟病,这事,钱首辅的反对恰好给了他证明自己真心的机会,他乃一代明君,并非忘恩负义的君主。” 白星南轻轻一笑,“可兄长以为,陛下当真不愿意同意吗?自古以来,哪个皇帝,喜欢被世家的势利所左右?” 白云文已经愣得说不出话来,他哪里见过这样的白星南。 事情已经暴露,白星南知道自己藏不了多久了,不顾他的呆愣,继续把话说完,“陛下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利用钱首辅来代表自个儿的态度,暗里却又鼎力维护那些支持改革的官员,你以为陆家那位陆少主,真是个草包?可别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回到的陆家,掘了自己父亲的墓,将他的姨娘同其合葬,逼着陆家的族长承认他是陆家大公子的身份。”白星南淡然地道:“大家不过是都在藏拙罢了。” “一个靠着窃取他人功名的主子,即便坐上了高位,又能办好什么书院?” 说得太多,白星南端起茶盏,润了润喉,脸上的稚气未脱,眸色和言语却极为老辣,这种反差,让白云文看得陌生,又有些滑稽。 待他饮完了半盏茶,又听他道:“我说这些,便是想告诉兄长,钱家的命数该尽了,之前的事兄长不必介怀,往后兄长也不必再害怕有人能欺负我们,书籍不分贫穷富贵,同样也不该分聪慧与愚笨,愚钝的人读书,不可耻,只不过比旁人晚一些成就罢了。” 自从白星南搬走后,院子里就安静了,白云文时常觉得往日的热闹,彷佛就在昨日。 可此时,却觉得突然很遥远,且那段时光再也不会回来了。 漫长的沉默,耳边寂静,唯有几声鸟鸣。 白星南起身。 离开前对着白云文跪下,磕了一个头,“兄长为父,除了父亲,兄长便是我最尊敬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时间不多了,无论那害钱家背后的人是谁,他都要乘着这一股东风,点上一把火,将锁在他身上的第一道枷锁,燃烬,化成灰。 白星南管不着白云文会怎么想,留着他一人慢慢消化,离开他的院子后,便去了二娘子白明槿那。 白明槿今日似乎也要出门。 门扇一打开,突然见到白星南,愣了愣,下意识攥紧了抱在怀里的木匣子,“弟弟怎么来了,有事吗?” 白明霁虽说冷脸脾气爆,但情绪都写在脸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一眼便能看出来。 白明槿不同,她嘴角时常含着笑,看似温柔,却在与人相处时,在自己面前竖一层盾牌,很难让人走近她。 白星南从袖筒内取出了一个荷包递给她,“上月借了二姐姐的银钱,今日先还上这些,日后有了再给二姐姐。” 白明槿抿唇笑了笑,“拿去用吧,不必着急还,不还也成,就当是二姐姐给你的见面礼。” 他既归为了大房,便是自个儿的亲弟弟了。 白星南摇头,“那不成,借的便是借的,等哪日不够活了,我找二姐姐讨要又是另外一回事,况且,这还是母亲给二姐姐攒下的嫁妆,我可万万不能动。” 已过继给大房,他该叫孟锦一声母亲。 听他说起嫁妆,白明槿脸色微微顿了顿,眸底闪过一丝茫然,她怕是用不上了,但也没再多说,莞尔道:“那我先收着,等没钱了,再来找我要。” “好。”白星南把钱袋递给了她,突然问道:“二姐姐是要出去?” 白明槿点头,“嗯,我去买些纸笔。” 白星南点头,让开了位置。 白明槿往前走了两步,便听他低声道:“二姐姐这般不惜性命,当真值得吗。” 白明槿一怔,回头惊愕地看着他,面上的温柔不见,眸子里全是防备。 白星南却冲她一笑,看向她手里的木匣子,“我知道二姐姐怀里的东西是什么,是第一本书。” 白明槿脸色顿然一变,从防备到疑惑,再回过神来,目光冷冷地道:“你怎么知道?” 白星南也没有隐瞒,直言道:“一日二姐姐抄写时,我偷偷来寻你,无意中看见了。”钱家大公子死了,正值一团乱,如今正是时候,他知道她今日要去做什么,同她伸手道:“二姐姐若是信得过我,由我去可好?” 实在是太过于突然,白明槿半天没反应过来,呆愣地看着他,似乎是要重新认识他。 白星南又催了一声,“二姐姐,阿姐最疼你了,你当真愿意就这么抛下她吗?” 白明槿半晌才轻声道:“可我总得一试……” “万一失败了呢,钱家岂能放过你?”白星南道:“我可以不问二姐姐为何会知道钱家的这些事,又为何要替这书中的一家人鸣冤,也可以不告诉长姐,但二姐姐今日若是要一人去对付钱家,我不会答应。” 看到了她眼里的松动,白星南又道:“母亲走了,阿姐她只剩下你了,我知道二姐姐舍不得她……” 良久,白明槿脸上的血色才流回来了一些,定定地看着他,“那你呢,就不怕?” “我是男子,脱身的办法总比二姐姐多。”白星南道:“二姐姐先进屋,我们坐下来慢慢商讨,可好?” — 早晨见晏长陵邀走了白星南后,白明霁没跟上去,那场闹剧发生时,她与晏长陵的注意力不同。 她无意中对上了正跪在灵堂前,钱家大奶奶的目光。 看得是她身旁的晏长陵。 欲言又止,像是求救,更像是不甘心。 回去后,白明霁故意没回院子,到了大房的一处后院去赏花,进去后,没让素商跟着,自己一人慢慢地闲逛。 半柱香后,听到了脚步声,白明霁一回头,果然看到了钱家的大奶奶。 — 晏长陵见完白星南后,心思明显沉重了许多。 昨夜搜查的那个漆木匣子,沈康也查出了结果,“匣子是东街一家铺子里的,为了避免售后麻烦,每一件东西底下都留下了铺子的印记和编码,据登记的人说,前来买这个匣子的人,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公子爷,姓梁。” 沈康回忆道:“叫梁重寻。” 果然,断案的人都显老成,一个梁岳,一个裴潺,前者一副寡相,像死了老婆;后者一副阴寒相,像死了全家。 往日不理解,如今明白了,费脑子啊,活生生熬出来的,真不如他上阵杀敌来得痛快,晏长陵揉了揉眉头,“家世背景,可有查出来?” 沈康好歹也做了几年的指挥使,这点还是知道,禀报道:“梁重寻,扬州人,二十年前……” 晏长陵:…… “二十年前,本将出生了吗?” 沈康认真地点头,两人各自用着牛头不对马嘴地称呼,“指挥已经满两岁了。” 晏长陵没了脾气,扬声道:“继续。” 沈康:“二十年前,死于打一场大火。” 晏长陵:…… “死了还能来京城买匣子,吓死钱家大公子?” 沈康立马解释道:“梁重寻的父亲梁钟,曾是钱首辅的学生,天和年间的进士,据说是科举舞弊,被处死刑,可没等到行刑的那一天,他自觉汗颜无地,在地牢里一头撞死了,他的妻子闻讯,承受不了打击,一把火点了屋子,把自己和儿子都烧死在了屋里……” 晏长陵听他说一大堆,愣了愣,奇怪道:“一个木匣子,竟然揪出了这么重要的线索,这些你是从哪儿查来的?” 沈康一笑,也觉得自个儿的运气好,“巧了,适才回来的路上,正好遇上了钱家大爷,听我说起梁钟的名字,便主动过来询问,这不,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裂开牙笑,晏长陵总算明白,皇帝那股恨铁不成钢,拿东西扔他的无力劲儿了。 没去扫他的兴,问他:“当年梁家的案宗在哪儿。” 二十年前,先帝当政,宫中的监察机构并不完善,还没有设立锦衣卫,大理寺管理的又是皇亲国戚的大案,沈康便道:“应该是在刑部。” 刑部的尚书去了外地,如今只有一个侍郎当家。 裴潺。 俗话说同行相欺,人家说不定正在看自己的笑话呢,晏长陵最不喜欢打交道的,就是同行。 无论是梁岳,还是裴潺,他都不喜欢。 幸好上回送过礼了,有来有往,不尴尬,晏长陵吩咐沈康,“你去找裴大人,问他上回的鱼吃完了没,刑部那帮子人也不少,这多么天肯定吃完了,我那鱼塘还在,明儿若是有空,我陪他去钓鱼,钓多少都算他的,什么都不用带,我都替他备好,只让他把梁家的案宗带上即可。” 同样都是做过指挥使的,他什么心思,沈康还能不知道? 就是不愿意自个儿去求人家。 他不愿意,沈康也不太敢,刑部他每去一回,回来都要冷上好几天,但军令如山,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得到的答复同预料的差不多,“裴侍郎说,他不喜欢吃鱼,上回指挥使给他的,都拿去喂猫了。” 晏长陵:…… 看吧,就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沈康灵光一闪,提醒他道:“嫂子好像是刑部的人。”
第37章 沈康口中的嫂子,此时正在院子里逗娃。 钱家大奶奶也是一人前来,手里抱着孩子,小小的人儿尚不懂人间的悲欢离别,吃饱了便睡,白明霁见到时,睡得香甜。 刚过月子的娃,脸上才退了红,没有先前看到的那位肉团子白胖,却更为粉嫩。 睡着了,小嘴还会蠕动,往外吐泡泡。 不知是年龄到了,还是上回钱家的那肉团子勾起了她的瘾,白明霁如今对这样的奶娃,越看越喜欢,夸赞道:“真可爱。” 听闻此言,大奶奶神色却高兴不起来,眉目间的悲愁这几日都未曾抚平过,无奈道:“到了如今,也就只有少夫人说他可爱了,满月当日,死了爹,这辈子身上都要背负一个克父的名声了,旁人见人都巴不得远离呢。” 白明霁不信这些,“大人之间的阴谋鬼胎,为何要怨在孩子身上?” 钱大奶奶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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