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成扬一到长途汽车站就打了电话,林白青叮嘱顾卫军,让他守着门,背上药箱出门,坐公交到东海人民广场,跟师哥汇合,就要上门诊病了。 虽然具体地址不知道,但林白青大概猜得到楚春亭住在哪儿。 果然,进了金街旁的巷子,走不远就有一套阔大的青砖大四合院映入眼帘。 顾家自忖也是望族,但老宅已经分的七零八落,不像话了。 可这院子两进两出,严严整整,就像柳堰说的,椽用国槐榆木做梁,檀条用的柿木,虽说青砖旧瓦,但从木料来看就知它是个在解放前就有底蕴的大户人家。 院门开着,敲门也没人应,穆成扬就直接带着林白青进门了。 甫一进门,俩人就听到楚三合在骂人:“你看看,我亲亲的大伯满身褥疮,成什么样子了。” 俩人绕到西厢房的窗户外,就见个中年大妈垂着头在哭。 “这是我的亲大伯,虽然中风了,不能说话不能动了,但他还有一口气你不能虐待他,有糜垫子为啥不给垫,看看他的屁股,都要烂了。”楚三合又说。 大妈是保姆,姓石,可委屈了,因为她每天都会替老人按摩,但老人还是长褥疮了,又累又委屈,她辩解说:“糜垫子我垫了的,我还天天在按摩。” “你垫什么垫了,你按摩了他屁股能烂成这样?”楚三合气呼呼的:“要我大伯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一中风老人,缠绵病榻几个月了,长点褥疮是正常的。 石大妈照顾病人很累的,虽然工资挺高,但受的气也多,她是下岗工人,原来也在厂里上班的,受不了这个气,干脆说:“你开除我吧,我,我不干了。” “你把我家老人照顾成这个样子,说不干就不干了,凭啥?”楚三合反问。 这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抬头一看,见是穆成扬,笑着迎了出来:“穆大夫。” 再看林白青,有点惊讶:“怎么是你?” 她有轻功,能从树上飞下来,还提前帮他预判了病,当时楚三合以为她是个神医,结果她却说她治不好他的病,楚三合对林白青印象自然很深。 当然,也知道她是灵丹堂的大夫。 楚家人不要灵丹堂医病,这是规矩,但楚三合自己就把规矩破了,所以乍然看到林白青,他有点尴尬,也就没提那规矩。 林白青先问:“你还没去海军医院吗,也没打算动手术?” 因为楚三合的胰腺只是初期病变,所以从CT看只是胰腺不正常,军医院的大夫也不能准确的判断是不是癌,CT结果也只标注了不正常,需进一步检查。 从一开始以为自己得癌症差点吓死,到过了几天人还好好的,楚三合就有点不相信军医院的检查结果了,不过最近也在四处找名医,在继续看。 他笑着应付,说:“我正在找大夫呢。” 穆成扬说:“合着你俩认识,那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这是我师妹,来看看病人。” 楚三合看林白青,笑的有点暖昧:“就她,能行吗?” 穆成扬自己治不好,也不知道师妹行不行。 但在病人家属面前当然要为师妹说好话,他说:“我师父总共九个徒弟,年龄最大的都六十岁了,九人之中常夸我师妹是最优秀的一个,至少我不如她。” 楚三合摸头:“既然来了就帮忙看看吧,唉,我大伯太可怜了。” 林白青还是头一回见师傅这位情敌。 在她想来,他爱人能对她师父念念不忘,楚春亭应该没有她师父好看。 当然,她师父是顾家几位爷中容貌最好的一个,堪比顾培。 到了晚年,治的病人多了,积的德也多,自带一副菩萨式的好相。 不论谁见了他都要夸他慈眉善眉,是个天下难得的慈祥老头。 但没想到楚春亭一把年纪了,还是在苟延残喘的病中,浓眉高眼,面容硬朗又眉眼分明,这竟是生的既威严又好看的老人家。 他跟顾明完全不一样,是一种极为硬朗,又威严的面相。 他奄奄一息的,可林白青乍看他,居然有几分悚意。 要诊病,自然要先捉脉,因为是中了风的病人,还要触诊。 揭开被子,其实老人身上的褥疮不算严重,只是有轻微的破损,可见保姆把他照顾的还不错,林白青有见过亲人贴身照料,却一身肉烂完的。 但顾明是直到临死前半个月才躺下的,而且走的很快,没有受太多痛苦。 这位又是中风又是褥疮的,三个月了,瘫痪在床,可真够痛苦的。 林白青渥上他的脚,摸着冰凉,忍不住叹气。 楚三合也叹气:“中医西医都找过了,天价的药费花着,就是不见好,看来我大伯是不行了。” 他更关注自己的病,又对穆成扬说:“你们保济堂能不能治胰腺癌,我有可能得胰腺癌了。” 穆成扬吓一大跳:“胰腺癌得手术,赶紧去做手术呀,你犹豫啥?” “手术完万一复发了呢?”楚三合反问。 穆成扬劝说:“复发了再动手术呗,赶紧去动手术吧,宜早不宜迟。” “就没有人能一次性彻底治愈?”楚三合反问。 穆成扬说:“至少我们都不行,我劝你赶紧手术。” 有这么多人在劝,按理楚三合就该毫不犹豫的去手术。 但他是个搞高利贷的,习惯了走捷径,以为治病亦有捷径可走,说:“你们医术不够就算了,我再找找,就不信拿着钱能找不到个神医。” 看林白青捉脉捉了挺长时间的,又问她:“你能治我大伯的病吗?” 穆成扬在捉另一只手,抬头看林白青,摇头:在他看来人已经不行了。 楚三合拍大腿:“都是这保姆石大妈害的。” 保姆都气哭了:“楚老板,老爷子都躺仨月了,我已经很尽心的在照顾了呀。” 老爷子在沉睡中,脉淡而滑,若有若无,捉着确实像是弥留了。 但这不是因为中风而死的人该有的脉像。 中风是热毒,痰毒和淤毒,脉像就该是迟滞的,是钝而乏的,但他的脉却是淡而滑的。 穆成扬尚且年青,诊的脉太少,只以为老人要走了,却诊不出具体原因。 但林白青这种老中医就能分辩其中细微的差别。 她感觉老人的中风问题不算大,反而像是因为频繁受寒才把身体给搞坏的。 这有个办法可以试验,就是用马衔铁针帮他泄寒。 想到这儿林白青取出针来,针灸老人的下关穴。 果然,针一灸上就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你怎么乱上针啊,小大夫,这可是我的亲大伯,你别治坏了。”楚三合叨叨个不休:“唉,我也病了,我大伯也还卧病,我可是个孝子啊,我生怕万一我走他前面了……可怎么办哟。” 林白青说:“黄泉路上无老幼,说不定你就会先死,你这操心也不无道理。” 楚三合不过故意诉苦搏人可怜,但林白青这话却是摆明了故意咒他。 他面色刷的一变,都想跳起来打人了。 但林白青面色淡淡,又说:“开个玩笑,您只要肯手术,会长命百岁的。” 她这搞的,楚三合都没法接茬了。 林白青已经试到了,老人的问题不出在中风,而是受寒。 这就简单了,只要祛掉体内的寒毒,他就大好了。 但她刚想说能治,蓦的,老人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攥上了她的手。 那是一只冰冷,骨瘦如柴,但是力量感极强的大手。 …… 作者有话说: 老爷子:情敌的徒弟来治我了 作者:猜猜老爷子还有啥身份,吼吼。记得留言喔。
第50章 虎落平阳 (他跟林白青的父亲是同代人) 林白青回头, 就见沉睡的老人不知何时半睁眼,正在看她。 这个年龄的老人,又在沉病中,按理眼眸应该是昏黯的, 黯陈的, 但这老爷子双眸却极为清亮, 而且半睁的双眸中隐藏着锋芒, 眸光沉沉, 似有深意。 那深意中又带着几分祈求和祈怜。 楚三合又问:“能治吗?” 其实看得出来的, 虽然楚三合嘴上说着如何如何对老人好, 但他是个连女人孩子都不会善待的,放高利贷的,而且楚春亭手里有金针, 藏在哪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 …… 一边是楚三合灼目盯着,一边是老人紧攥着她的手。 林白青脱口而出:“治不了。” 随着她这话说出口, 老人的手蓦的一松,但又旋即握紧。 楚三合又问:“那你看他还能挺多久?”又说:“我得准备后事呢。” 林白青问:“你是想你大爷早点走好, 还是想他多活一段时间?” 楚三合摸头:“我当然是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这可是我最亲的亲大爷。” “那你通知他儿子吧, 老人家时日无多了。”林白青说。 一个躺在床上的老人,想受寒可太容易了, 他动不了, 说不了话,有人揭了他的被子他也只能捱着, 而只是揭个被子, 于这老人来说就能叫他速死。 保姆瞧着傻傻的, 而且很懦弱,楚三合真想让老人死,甚至一把就能捏死。 这种情况下,把老人家的儿子叫来是最好的。 楚三合摆手说:“你说我青集哥呀,他说了,现在就由我照料着,等到办丧事的时候他再来。” 关于楚家,林白青听说过一点,大儿子叫楚青图,二儿子叫楚青集。 楚青图早死,楚青集是在小将们闹革命时,抱着汽油桶子逃去M国的。 林白青看穆成扬,一脸错愕。 她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楚春亭的儿子竟然会绝决到不来见父亲一面的程度。 穆成扬小声解释:“为了金针,听说俩父子闹掰了。” 老人依旧紧紧的握着林白青的手,沉默不语。 这可怎么办,一个稍有不慎就会咽气的老人,儿子不管,侄子不怀好意。 林白青倒是可以把他带回灵丹堂医治。 但楚三合肯定不会同意。 再说了,这是保济堂的病人,中医堂之间还没有相互抢病人的先例,她要那么干,全国的同行都得唾弃她,说她丢顾明的脸。 穆成扬望着师妹,比她还觉得挫败。 毕竟他们是顾明的徒弟,来治师父的情敌,治不好,太丢师父的脸了。 林白青转念一想,说:“活是肯定活不了的,但如果楚老板你真有孝心,想让老人走的好一点,我每天来一趟,给点临终关怀吧。” 穆成扬也在看楚三合:“楚老爷子对我们保济堂很好的,就让我们保济堂临终关怀他一下吧,让老人就这么走了也不好,你说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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