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记挂着这事,湾里的羊把式已经瞧过了,只能转而到镇上询问询问,刚巧今天收粮,一道给问了。 胖姐没拒绝,收下这笔钱,笑了声,“你倒是会问人,俺晓得有个地方,里头养牛羊的把式多得很,只看你有没有胆敢去了。” “哪儿?” “就衙门那一条街上,东边是皮作局,西边则是牲畜行,那里除了马行外,便是牛羊行了,那里的人走南闯北去各处草场,在牛羊上头,没比他们更把式的了,”胖姐抖了抖这堆钱串子,把它随手抛给旁边的汉子,笑着问,“敢去不?” “咋不敢去,等姐你这里车装好,稍等我会儿,”姜青禾说得坦然,她不像这里的人那样惧怕衙门或者是衙门底下的附属机构。 胖姐看她来真的,倒是高看了她一眼,“真去啊,这离着还远些,俺叫小刘送你一趟,早去早回。” 主要也是想知道她真去没去。 姜青禾没拒绝,有车坐谁要大热天走路去,她坐着小刘拉的牛车,热得两颊要烧起来时,才到了牲畜行的大门口。 守门的汉子瞅她,问了句,“来缴羊毛的?” 也不怪他有此一问,牲畜行除了管马匹和牛羊以外,还要往下征收羊毛以及其他牲畜的毛,比如羊毛一年一头得要交三两多,公骆驼的驼毛是八两,公牦牛要交一斤的毛等等。 牲畜行对于羊的管控很宽松,但是对牛、马极其严格,牛病死或摔死等等,都要上报,专人去查看,属实不治罪,如果故意杀害则判坐监牢三年,私自宰杀的处罚更重,一头判坐监牢四年,三头以上为六年。 往前真有不少人被牲畜行拉了关大牢里,所以即使镇上的人都对此避之不及,除非真的有很多牛羊,到了必要缴纳牛羊毛的时候,才会上门来。 姜青禾则面对守门人的问话,她否认并说道:“我想进去打听点事情,能去吗?” “去呗,”那汉子露出一口大牙,“多新鲜阿,有人上俺们牲畜行来问话。眼下大伙正上工呢,你进去扰了他们盘算东西,你去那檐下等着,俺给你叫副使过来,问牛羊还是马骆驼的?” “牛羊的,麻烦小哥你了。” “没得事。” 姜青禾只在檐下站了会儿,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了过来,他远远地喊,“大妹子,你打听啥事情啊?” “副使,我想问问,”姜青禾小走了几步迎上去,“这里有没有羊把式能去底下瞧瞧牛羊的?” “去哪里瞅羊?”副使大声问。 “到平西草原那,春山湾边上,想问问羊把式能不能去瞅眼羊群,那蒙人部落的羊群这几日不知天热还是啥缘由,死了好来头,”姜青禾没有卖惨,实话实说。 副使皱起眉头,“你等明儿个再来吧,俺们这得先问了大使,羊把式今儿个也不在,死羊全扔了没?” 姜青禾摇头,还有剩一两只的,她当时请了湾里的羊把式去瞧过,没瞧出大概来,只说是热病,今年即使放了羊到山脚边,可能还是给热着了。 大伙都这么说,但姜青禾眼下越琢磨越不对劲,索性先来问问,能不能去瞅眼,要是热病的话那她也真没太好的法子。 “死羊能留留几只先,俺叫他们给拨个把式出来,估摸着是热病,”副使也跟她交了底,“这时候是羊生热病最盛的时候,不过你也甭担心,叫羊把式明儿个去瞅瞅羊圈啥的。” 姜青禾又跟他客套了几句,才出了门,回去跟胖姐寒暄了几句,带着好几车的粮食前往平西草原。 盛夏的草原有浅浅的风,牧草晒得蔫巴巴,黄了脑顶,浅水泡子里早没水了,只有一个个坑,粮车时不时会陷进坑里去。 费老鼻子劲才能拉上来,姜青禾浑身都湿透了,累得半步走不动,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草里。 但当瞧到那一座座蒙古包,以及没出去放羊留在草原上的牧民,扔下手里的活计,不顾一切向这边飞跑过来,她又觉得值得了。 “啊啊啊,这真的是用羊毛换的粮食吗?” 这已经是吉雅第五遍问她了。 乌丹阿妈还在揪卸麸子时手上被扎进的麦刺,刺小扎得又深,钝钝得疼,可她笑得多开心啊,两眼弯弯。 她此时都想学孩童到草场上滚一圈。 “图雅,你再跟额说一说,这一家一袋,有多少斤啊?”年迈的哈尔巴拉爷爷又问道,他心里知道答案,可他还想着再听一遍。 姜青禾大声告诉他,“是六十斤啊爷爷。” “六十斤阿,每天放点,也能叫羊吃上不少了哟,”哈尔巴拉爷爷感慨。 姜青禾站起来,大家的视线移到她身上,她的身后是堆成小山包的粮食,厚重却带来生活的期盼。 如同她的声音那般,“虽然我不会养羊,可我晓得,羊要上膘,光靠吃草肯定不行。麦麸、苞谷粒和苞谷面吃了能更快上膘,只不能喂得太多。” “粮食是羊毛换的,不是我私下又贴补了钱,每一份我都记在账册上了,到时候琪琪格你跟我对一遍。” 琪琪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低低嗯了声。 姜青禾接着说:“每家出的羊毛不一样多,按账册上来,除了各家分到的麸子是一样的,其他东西得拆分了。” 她说完后,众人欢呼雀跃,不过姜青禾伸手压了压,她神情略为严肃,“这几天死了羊的事情,我知道大伙心里不好受。” 姜青禾瞧着大伙的眼神,她说:“没事的,我去镇上牲畜行,请了那里的羊把式,明天过来瞧一瞧羊。” “哪怕真的是生热病死的,那就叫羊把式瞧瞧其他的羊,让它们能平安度过这个夏天。” 此时蒙古包里静悄悄的,只有风从穹顶钻进来,能听见有人的抽泣声,也有的红了眼眶,只有这群生活在靠羊为生的牧民知道,他们这些天的痛苦逐一减退,渐渐涌起力量。 阿拉格巴日长老说:“麦丽丝,你是土默特小部落的呼斯乐(希望)。” 他说完后,站起身往外走,回过头时温厚宽和地说:“来,图雅,来看看你的蒙古包。” 姜青禾还愣着坐在那,其他牧民抹了泪,把她抬起来,大笑着出去。 吉雅说:“长老请了大部落的匠人来做的,可好了。” 姜青禾在众人的簇拥下,见到了一座又宽又大,顶饰漂亮的蒙古包,外圈有着复杂的花纹。 吉雅悄悄告诉她,“那做蒙古包的毡子是各家阿妈出的女儿毡。” 什么是女儿毡,牧民在剪完秋毛以后,自己要做毡子,会叫大伙来帮忙,用拆下来的旧毡做母毡。 她们在做女儿毡前会把熬好的奶茶泼洒在母毡上,说:“新擀的毡子啊,但愿被化雨滋润,让快马拖拽,像雪一样洁白、骨头一样坚硬吧。” 用各种奶制品招待来帮忙做毡的人,大伙一起絮羊毛、铺羊毛、卷羊毛,反反复复拖滚四十余次,拆出来的毡子叫女儿毡。 各家出了压箱底的女儿毡,又像秋末那样一起帮忙,又絮了羊毛,再次反反复复四十余次,给女儿毡裹得严严实实,就得了一张绝好的蒙古毡。 不怕风吹不怕日晒,它裹在蒙古包的框架外面,给夏日带来凉爽,给冬日带来密不透风的暖意。 姜青禾久久地看着这座在长生天下的蒙古包,她的眼前模糊,内心却清楚。 也许大伙想告诉她,她有了草原的名字,有了草原的蒙古包,她们给裹上了女儿毡。 你不是外人,你也是草原的女儿阿。
第92章 我的蒙古包 吉雅掀起蒙古包的毡布, 她喊:“图雅,来看看你的家。” “做了好久呢,按额们蒙古族传统来造的,不晓得你喜不喜欢, ”乌丹阿妈揽着姜青禾的肩膀说。 姜青禾立即回答, “喜欢!” 大壮小子巴拉吉笑话她, “图雅,你瞧都没瞧呢。” 一群人大笑,姜青禾也跟着笑,不管啥样她都喜欢啊。 她被簇拥着进了蒙古包,踩在了地板上, 蒙古包是分有地板和无地板的,大多数牧民为了搬迁转移方便, 基本很少有铺设地板。 更多牧民会在地上铺设一层砂石, 放几张很厚的毛毡, 有几家会加铺花哨的地毯, 就算是阿拉格巴日长老的蒙古包, 也只是整个架构大,但没有铺地板。 “怎么铺了木地板, 铺几块毡布就得了, ”姜青禾内心充盈着饱满的情感, 汩汩地要从眼里流出, 可她话语里却竭力保持着平静。 巴图尔憨憨笑着, “你家里铺了砖,蒙古包铺不了砖, 木地板好做点,蒙古包要拆板子也可以拆的。” 地板不是一根根安上去的, 每块地板成半圆形,下面带有平行的龙骨,安装方便,拆卸也不麻烦。 没有在蒙古包里生活过的,要进入一个布置完好的包架内住,很容易犯糊涂。 所以乌丹阿妈拉着姜青禾给她解释,“这你认识,图嘎啦放在台子上,高勒木图得放天窗正中间。” 图拉嘎就是火撑子的意思,高勒木图则是火灶,在蒙语里也有火源地的意思。它的四周是留空不铺地板的,对于蒙古人来说,这正对着穹顶的中间为火位,放置火撑子以及火灶,用来烤火或者煮食。 旁边东南方向会放火钳子和一个箱子,那在牧民口中应该叫牛粪或羊粪箱子。 进门的正面是长者起居处,西面或东面为晚辈睡的床,所以正面安置了有床头的双人床,外圈弧形与蒙古包相吻合,床头床尾大小相同,既可晚上睡觉,又能当坐具。 姜青禾目光转向另一边,她有点意外地指着西面的小床问,“这是童床?” 蒙古族的童床更多意义上应该是婴儿床,有吊在顶上的吊床,也有另一种摇床,将婴儿绑在床上,床会摇晃。 可蔓蔓已经四周岁了,个子越来越高,蒙古族的两种童床早已不适用于她。 吉雅笑眯眯地道:“是童床阿,加宽加大了好多,蔓蔓起码能睡到六七岁。” 巴图尔说:“等蔓蔓再大点,额们也给她做个蒙古包。” 姜青禾也笑说:“那我可记着了。” “图雅,你来,”乌丹阿妈招招手喊她,姜青禾走到蒙古包西南边,那里放了一口小缸和一个桶。 “这是酸奶缸,那是酥油桶,用完放回到这来,”乌丹阿妈嘘嘘叨叨交代。 在蒙古族的演变中,尊位从东变为了西,所以这两样对着牧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搁置在西边,不要随意转变位置,奶桶更是。 蒙古包里头有类似一个个菱形的木网,那是哈那,在酸奶缸的上面有个丫形的钩子,挂骑马用具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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