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得说到自己身上的事,除了地里的庄稼活计,农历节气,也能有别的事可以值得说道了。 比如王老爹,搁以前那就是把地里当自家的人,拉着头牛沉默地在地里和家里往返。 可如今活得那叫个好,整天有带油水的饭菜吃,吹着活泼泼的唢呐,所见所闻都能编本书了。每日回来,哪怕晚了,都有好些老人听他讲趣事,哪怕只有片刻,叫大伙这一日都满足了,连夜里睡前也琢磨着,浑然忘了疲倦。 更别提那又瘦又黑,往前跟个刺头带着大伙闹的黑蛋,眼下人黑是黑,可胖了不少,特有精气神。每日采买菜蔬,嘴巴学好了,见人就和气地笑,早前是孤儿寡母,啃黑面馍馍吃硌嗓子的黄米黏饭。 现在家里不说顿顿吃肉,隔三差五就能吃上一点荤腥,从被人可怜到被暗自艳羡。 王婆她说:“你让好些人,都活得跟往前不同了。” “闺女啊,你同俺走一段路吧,俺这些日子阿,日日想夜夜念。以前睡不着是愁,愁地里粮食,愁粪肥,愁家里几张嘴,又添了个口人,吃啥喝啥。” 王婆很坦然地说:“可现在俺不愁了,俺白天编着筐笑,一个筐两个钱,俺编完就有钱,夜里想着湾里如今的日子,更是没得说,梦里也笑。” 姜青禾不习惯开口打断别人,她静静地听王婆念叨,可心里阿,难以平静,像是冬天上冻的河水,等到暖和时突然出现一块块裂纹。 她帮王婆一起提鸡罩,走过了童学,走过了不远处曾经的红花田,王婆眯着眼说:“好些人明年要开荒田,种茜草、红花,蓝靛草,到时候卖给染坊。” 走到了另一片空旷的土地,王婆说:“土长要在这里种果树,你那时没来,大伙说每家掏点钱,给你家种三棵果树。” “说小娃爱吃桃,种一颗桃树,水桃特好,甜津津水润润的。俺说种株山樱桃,山里的樱桃好吃,虎妮说你爱吃枣,就再种棵枣树。” “大伙都念着你呢。” 姜青禾阿了声,她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给我的?” “那还能给俺的啊,”王婆笑她。 “给我做啥啊,这一颗果树得七八十个钱,不值当,”姜青禾说到后头,她喃喃地说。 王婆不同意,“哪不值当了,除了土长,就你最值当了!不信俺吼一嗓子,你问问大伙。” 姜青禾不再吱声,她总对别人的好意略带惶恐,她并非惴惴不安,只是下意识认为不值得。 此时两人已经走出了这片地,往湾里去了,小道上有人走动,不远处是一座座黄土黑砖瓦房。 院子里妇人撒谷子喂鸡,老汉牵着一头山羊从跟前走过,五月养的肥鸭子嘎嘎一阵乱叫,有猪崽子跟着哼哼了几声。 路过的院子晒着蓬松的棉花,两棵树上拉的麻绳挂了红布,大片瓦蓝的布,不深很好看,更类似没有云时天空的蓝。 十二三岁的男娃背着一篓柴火,手里提着一捆草,跟身边同岁的娃说:“歇了上童学玩去,俺想玩那溜溜滑好一天了。” “俺也是,快走。” 两人相继打闹一蹦一跳往大道上走,隔了很远还能听见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姜青禾以前很喜欢念诗,尤其是那种生僻的,她念到过元代诗人写的一首诗。 黍稷秋收厚,桑麻春事好,妇随夫唱儿孙孝。线鸡长膘,绵羊下羔,丝茧成缲。 虽不甚贴合,她如今也忘了好些字如何写,可莫名能想起这句来。 明明她昨天也路过这里,却只匆匆瞟过,不曾留意,也从未有此心境。 田家的乐趣不就外乎于此吗。 她送了王婆到家,王婆塞给她一大筐的鸡蛋,个个圆滚滚的,比她家里的鸭蛋都要大。 王婆不容她推拒,“你不收,俺也琢磨着送你家里去的,本来得送你鸡的。可这鸡仔养养费劲,母鸡还得做种鸡,你就先吃些鸡蛋补补吧。” “你比俺之前瞧着瘦了。” 姜青禾确实瘦了,瘦的不算明显,因为她本来就瘦。 最后她还是接过了那一篮子沉甸甸,足有二十来个鸡蛋的篮子。 然后她走在湾里,被不停地叫住,往常空着手,她说不好拿大伙也算了。可如今她拿着个篮子,但凡瞟到她的妇人,都得进屋拿一把菜给她,要不是红辣子干、或是甜瓜干,再不济一两个鸭蛋。 没拿新收的高粱,怕一斗太轻,两斗压得人背疼。 姜青禾被一群妇人堵着,好些日子没咋见到她,有一堆的事要问。 “青禾阿,俺家地里的高粱收了,高粱皮俺也晒了,你这还收不?”胖婶搓着手问她。 李婶也急急地说:“之前你说,收了羊毛教俺们打毛线,织秋衣毛衣,打毛鞋的,还做数不?” “是啊,还有那棉花,俺们按教的纺好了线,只差织布了,织成的布你这收不,俺们不穿那老些衣裳。” …… 姜青禾挨个听完了这一个个问题,昨天还郁郁不乐,麻木不振,只差觉得人生没了斗志。 要是别人问她啥,她脑子都跟生了锈一样不能转动。 可眼下她仿佛积蓄了数不清的力气,让她头脑清醒,不急不缓地回答所有问题。 “高粱叶收的,除了高粱叶外,高粱杆,还有过些日子要收的苞米皮也是得收的,”姜青禾放下将她手勒到起红痕的篮子,面对一双双期盼的眼睛,她缓了口气继续说:“只收晒干的,有霉点子的破裂的都不收。” “还有会编炕席的婶子,可以跟我说声,我要几个人来编,最好拿之前编过的席子来。” 姜青禾关于这的知识储备没落下过,她收高粱杆染红编炕席,炕席在贺旗镇是不可缺少的存在。 很多讲究一些的人家,在成婚时会准备两领炕席,铺在新房的炕上,这种叫对席,成双成对的总吉利一些。 基本上大多数的炕席都是用高粱杆编的。 之前高粱没成熟姜青禾也没法子,只是如今高粱成熟,那她在这个丰收的季节得储备足够多的炕席。 她手上有小鱼走村时给记的各村庄稼以及其他种种,她都很熟了,所以此时说起来头头是道,“我要收很多很多高粱叶和高粱杆,按一捆五十根高粱杆算是五个钱,高粱叶一百张算五个钱。” 这个定价是合理的,定的太高她得倒贴钱。 不等这十来个女人欢呼,她立马接上,“所以要是趁着这几天,地里稻子啥还没收的时候。可以叫家里的叔、爷,去外面村子里收高粱叶和高粱杆。” “离我们这近的,下湾村和西口村种了很多的高粱,上林那里不用去了,他们不咋种这玩意,要是有结伴的话,可以往更远一点的毛家庄那去,他们的高粱是最多的。” 姜青禾等她们议论完接着说:“还有羊毛,今年剪秋毛的时候还没有到,我已经定好了,怎么织,等羊毛收好,到时候麻烦各位婶子给搓成羊毛线,到时候再教。” “织布不要急,我明天会先去衙门工房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再运两架织布机过来,到时候会放在染坊那里,再试试请镇上织工过来,棉花会按镇上现在的价来收,我们这种笨花不如西城域的长绒棉,价格比羊毛要高些,一斤大概是二十五个钱。” “棉花咋收到时候会说,只是今天刚好碰见,也得跟婶子们说声,往后,”姜青禾顿了顿,“钱数不用卖出去再给,往后收到我手里,立即当面点清。” 姜青禾第一次知道,十来个女人能爆发如此大的欢呼声,惊的鸡窝里的鸡乱飞,抖落绒毛,鸭子嘎嘎叫得更响。 她们奔走相告这个好消息,在这个夕阳如约到来的傍晚,春山湾热闹极了,鸡鸭同跳,三五人成群议论纷纷。 而姜青禾提着满满当当的篮子,实在重,可她脚步生风。 去它的麻木,去它的萎靡不振。 她就应该奋斗不息,让自己,让大家走在康庄大道上。
第106章 野菌子火锅 彻底抛下让人萎靡不振的情绪后, 姜青禾哄蔓蔓睡着,干完家里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活,点灯熬油大半晚才睡下。 第二日早间,她出现在铺子门口。 比她早来趴在摊子桌上的师姨, 拢拢自己的羊皮袄子, 她伸手打了个哈欠, 了然地说:“前头就跟你讲,叫你在家里供奉个家神,保你家财兴旺,诸事顺利,不烦忧。” “供座小神又不亏, 要是以后你家蔓蔓长大,要嫁人了还能跟女神, 就是把小神带到男方那家里。” 姜青禾无言, 干阴阳行当的, 老爱劝说别人信奉点啥, 不是观世人, 就是掌世佛,还有各种不知名的毛鬼神。 “师姨, 你昨日又去帮人看鬼神了?”姜青禾侧身问她, 伸手去开门。 师姨并非日日都坐摊的, 有时会被请去看相, 有人家要请毛鬼神, 也会请她。 “可不是,俺赚这点银子容易嘛, 也就够打壶好浑酒,配盘羊血旺子, ”师姨挨在椅背上,重重打了个哈欠,她想还是得温壶酒喝喝才精神。 两人谈话间,隔壁点心铺的店家三娘探出头来喊,“青禾,昨儿个有小吏来寻,喊你今儿个去趟衙门,犯啥事惹官司了?” “哪啊,我男人在衙门工房那做事,寻人打听消息,三姐可谢过你了,”姜青禾忙道,她叹气,要是再晚来几日,指不定传成啥样呢。 三娘哦了声,悻悻然地回铺子里了。 姜青禾开了铺子,理清了师姨写在纸上东一笔,西一笔的账。左右也没人来,她想先去衙门问问,师姨手撑着脑袋点头,“去吧,去吧,叫你早点招个账房来,俺还能帮你掌掌眼,师家又不是白叫的。” 姜青禾难道不想招个账房,还不是找不到人,难啊,只能叫师姨这个半吊子的先给抵抵了。 想着这事,她到了工房,里头还是这个两颊有痣的小吏坐班。 小吏招招手说:“昨儿个咋没开铺子,俺问过管事了,管事说上半晌有功夫,能听你说说,诺,就在那帘子后头,再开扇门的屋子里。 ” 姜青禾谢过他,又给人塞了几个鸡蛋,“劳恁跑腿了。” 小吏乐呵呵地收起来说:“不妨事不妨事,赶紧进去吧,管事在那等着哩。” 管工房的管事细细打量了她下,忽地笑了,“坐吧,徐祯老念叨你。” “管事你可别说笑,他一门心思只管为工房做活,哪有心思念叨我,”姜青禾想也没想立即道。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22 首页 上一页 1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