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听她这么说,哈哈大笑,边笑边从旁边桌子上拿了个布包,推给她,“这是他托俺捎给你的,回家看去吧,保管是好东西。” 姜青禾按捺住好奇,听管事继续道:“你上回说的那油布大伞,俺也问过小徐,见过详细图样了。你这边要得赶,桐油俺们这有,油毡大布麻烦了些,要价也高,一把六十个钱你觉着呢?” “管事,这个钱我明白是实价了,我肯定不会再杀价,说要三十把也会先付半数的钱,不让大伙白做工。只是他们驼队实在要得急,半个月能做好不?最迟二十日,”姜青禾回他。 其实距离驼队离开草场大概是一个月上下,但谁说得准,要是卡着这个时间没做好,不是又得等。 “你这活俺原来是不想接的,不是没赚头,”管事也如实说,“俺们这实在忙得很,扇车、织布机都得忙着做,分发给底下村落。可你男人做活实在卖力,俺问过他,他说白天做扇车,夜里锯木头做油伞,指定不耽误活计,央俺应下。” “俺这个人心软阿,想想也答应了,到时候插缝似的做些吧。” 姜青禾闻言轻叹口气,她问,“工房那做活能去瞅眼不?” “眼下忙,你去瞅眼也看不了啥,你要是有啥东西要捎的,俺能给你捎点去。等转到衙门这工房,歇晌时俺可以让他回去,”管事摇摇头,态度很明确地跟她解释。 姜青禾有点失望,她努力打起精神问,“那工房忙的话,要不要解匠,不常在这里待,就忙这阵子的。不说木活做的有多好,但锯成板材很老手了。” 解匠不是木匠,是专门把木头锯成各式板子,比如宽木板、长木棍等等的把式。 姜青禾并非突然询问,早在她有了来工房问的念头时,她就去问过三德叔,身为造屋的粗木匠,手下跟的徒弟能锯板材,做榫卯是第一样。 管事又大笑,“你跟徐祯果然是辫辫儿夫妻,他昨日才跟俺说过,说你们那叫啥,春山,” “春山湾…” “哎,这个春山湾有不少的把式,叫俺能不能让他们来做点活计,俺说成啊,没成想,你就说了,也成你回去问问,一日三十个钱,吃住都给包了,愿不愿意来做。” 姜青禾立即点头,“三十个钱成的,十个人明天过来成不?” “行啊,来呗,俺这里的活实在多。” 管事说完,见她还没动静,又问,“咋还有事?” “想问问,还有织布机和纺车不,我可以掏钱买,实在是太少了些,我们湾里有不少棉,照这样织布实在慢了些,怕是到年关也织不完,”姜青禾坦然地说。 “要多少?” “再加两架织布机,五架纺车成不?” 管事摆手,“两架织布机还有的,只纺车不成,最多能匀给你两架,再多真没了,底下种棉的几个大村都没给嘞。” 姜青禾也同意了,管事问她要不要捎东西,她沉思了会儿后摇摇头,之前该带的都备齐全了。 她说:“帮我跟他捎句话,就说一切都好,叫他也顾着自己的身子。” 之后她抱着沉甸甸的一包东西出门了。 她抱了一路抱回到铺子里,上了楼梯在二楼简单扫过的屋子里,有一张简易小床那里拆开的。 姜青禾先在一堆东西里翻找,有没有信件,压在最下面,她立即拿出来展开。 信上写:在这里吃住都好,家里不要太过操劳 ,农忙找人帮忙。怕你硬撑着,累了也不说,支了账,跟管事的换了点东西,好好给你补补。 秋收后回来一趟,勿念,我也害怕打喷嚏。 姜青禾看了好几遍,轻笑出声,默默在心里念了好几遍徐祯的名字才作罢。 开始拆东西,有一小包茶叶,徐祯裁了一张小纸,夹在绳子里,上写松潘茶。味道不同于砖茶,有很浓重的苦香味。 叠在这袋茶叶上头的是更大一包的红茶,来自西南,徐祯上头写的是,这些茶叶卖相不好,是边角料,但熬茶很香,可以熬点奶茶跟蔓蔓一起喝。 一小罐槐花蜜,两根大蜡烛,一大包干枸杞,最后是好几包很厚实的各色干菌子。 在今年秋时没下雨,长不出蘑菇的一年里,徐祯给捎来了西南的菌子,有三四株干松茸、还有松乳菇、羊肚菌、鸡枞,这些都不多,最多的是一大包野菌子,徐祯说不知道叫啥名字,只知道无毒,他尝过了。 姜青禾哭笑不得,她也不知道徐祯到底是怎么跟人家换的,有没有吃苦头。笑着就沉默了,一点点收好这堆东西,拿出一包菌子给了师姨。 这整个下午,明明有不少人进铺子,姜青禾也很热情地招待,可只要闲下来,她就在发呆,时不时瞟眼布袋子。 这种状态持续到她接蔓蔓回家。 蔓蔓拿着蜂蜜说:“爹给的,爹回来了吗?回来怎么不来看我?” 她哼了声,刚才一路叽叽喳喳,现在却抱着蜂蜜不想说话。 “还没回呢,爹忙着呢,他晚点就回了,”姜青禾清洗着菌子,她见蔓蔓不动,就指派点活,“你再去跟婆婆说声,让她晚上到我们这来吃。” 其实不管是宋大花还是虎妮,她都说过了,只不过是想让蔓蔓有点事做。 “噢,我啥时候才能去找爹阿?”蔓蔓难得没有领了活欢天喜地跑出去,而是蹲下来蹭了蹭姜青禾的胳膊。 “很快,很快了,”姜青禾这样回她,只是自己也不知道,很快到底是多久。 蔓蔓不说话了,她拨着菌子,然后又站起来跑出去,只留下一句,“我去叫四婆了。” 而姜青禾则又把上一年的土暖锅拿出来,舀了水淘洗干净。她洗锅的时候,大锅里炖的鸡汤已经咕嘟咕嘟沸腾,白气直冒。 她切好了菌子,那包最多的野生菌,等着鸡肉煮熟煮软,放红枣、枸杞,再下菌子煮一锅野生菌火锅。 姜青禾只吃过两次,但那土鸡炖汤外加菌子的鲜美,那滋味只要一想起来,舌头好似已经尝到了,开始分泌口水。 前些日子忙,吃食也简便,懒得折腾新花样,都是馍馍、饼子配汤,再炒一个菜,或者来点肉,她和蔓蔓也就对付过去了。 少有三家在一起吃饭了,姜青禾有点伤感,但下一刻她就想翻白眼。 整天在外头跑,彻底黑成炭的宋大花乐颠颠跑进来,手里提这个食盒,大嗓门道:“禾呐,你说巧不巧,俺们今天给大户家办喜事来着,好酒好菜吃不完,俺给搂了些来。 正想着晚上大伙一起吃点,你这就给炖上了,哎呦,这啥味,香死个人了,比大户那的蹄髈还香嘞。趁她们都没来,叫俺先尝一口。” 她如今说话越发爽利,外头种种磨炼让宋大花除了黑瘦以外,也有了点铁娘子的意味,一个瞪眼就能让人打怵。 只是回了春山湾,她也横不起来,只这话多得跟刚会发声的鸭子一般,让人直想捂耳朵。 “叫你个大忙人先尝,瞧你咋又黑了,”姜青禾给她先盛了一碗汤,瞅她这副模样,也无奈摇头,别的办喜事的出去几个月都胖了,只有宋大花这操心那操心,更瘦了些。 “黑就黑点吧,钱搂到自家来就成了,你才忙,这头那头没得歇,趁没人,这两块叫啥,蒸羊羔肉的给你吃,”宋大花呼呼喝完大半碗汤,她打开食盒取出一口碗,得意地说,“大伙都想抢这肉,没抢过俺。” 这羊羔肉是加了面和大料,用肉特别嫩的小羊羔蒸熟的,过油放葱,嫩得一撕就掰下来一大块肉,脱离骨头。 当时扫桌还剩两块,宋大花立时就端盘子了,她才不管啥里子面子,磕不磕碜,都没吃饱重要。 “你快吃,可补了,只有两块,你都吃了吧,”宋大花把肉塞到她手上,一定要她吃。 姜青禾头一回知道原来羊肉蒸熟,比大料炖的都要好吃数倍,可能也不是蒸熟的羊肉特别好,是这份心意。 宋大花还在往外拿饭菜,一大碗红烧猪肋排、烩丸子、红油肚丝、半只酥鸡,她一边拿一边说自己是如何靠着手疾眼快抢到的。 她跟姜青禾说了一遍不算完,在冒着热气,底下搁着炭火的暖炉前,还有四婆和虎妮以及几个孩子当听众时,她一边喝着汤,一边撸起袖子给大伙表演,她到底是怎么趴在桌子上,两根手指死死夹住盘子,拿到那半盘酥鸡的。 宋大花很自豪地说:“赵婶都没抢过俺!” “听,俺娘又搁那吹牛嘞,”二妞子小声说。 蔓蔓想晃脚,她压根没听到二妞子说话,这汤可太好喝了,好喝到她完全没法跟别人说话。 在宋大花卖力的动作下,这个平日冷冷清清的小院又变得十分热闹。 她们是在柿子树下吃的锅子,哪怕有秋风卷过,可炉子热腾腾的,一点也不觉得冷。 吃到后头又添了件笑料,有颗柿子熟了,正好掉在小虎伸手去舀汤的碗里,嘣的一声,烂成了浆。 蔓蔓拍手,她说:“哦呦,好准头。” 她玩弹弓时,别人弹中东西时,毛杏就会说一句,好准头,她也这样夸柿子。 搞得大伙笑个没完,四婆还揽着她笑,闹到很晚才歇。 而她们结束这热闹的一日歇下后,漫长的黑夜里,将近黎明,春山湾一群人在冷气里,裹上羊皮袄子,牵着牛拉着车出去收高粱叶和高粱杆。 距离他们出去不远处的草原上,去往边集的牧民戴着蒙古帽,带着好几车沉甸甸的过冬物资回到草场。 公鸡开始鸣叫,雾气中万物渐渐苏醒,等日头出来,又是一派生机勃勃。
第107章 双向奔赴 春山湾走出去一批人, 在即将秋收前。 这放往前,一家人巴着这片地想要混口饭吃时,是没法子同意的。 可这会儿挨门邻里说他们挣活计去了,言语中不乏艳羡。 一群以三德叔为首的汉子, 挑了件最体面的羊皮袄子, 背着木头箱子, 装好大锯、斧头、刨子等,甚至还专门带上了三脚马架出门。 他们这群人还从来没来过衙门,唯一见过的官是来村里丈量开荒后田地的小吏,那时见了也是躲得远远的,怕触了霉头惹官司。 更甭提来衙门做活, 此时不免心里惴惴不安,有些更是两股颤颤, 要不是管事看上去面相和气, 只怕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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