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也记得, 那路让车轱辘都陷了进去,俺们拔拉好半天, 结果那年就从这带了二十头羊走,亏大发了, ”老头抽着旱烟,远眺那片草原,想起的尽是不愉快 。 胖子蹲在地上,抖抖身上沾的土粒子,“进去瞅瞅呗,没想到才一年没来,咋这路都开出了呢。” 他们下车牵着马走在黄土大道上,路平坦好走,很宽,至少像他们这种专门拉羊的大底盘车,也能轻松进入。 在木栅栏的后面有不少草垛子,甚至插了草人,他们赶车骨碌碌的声音很大,惊的上头啃食草粒的沙鸡和其他鸟类呼啦啦飞起一大片。 “搞啥子名堂?”胖子不解。 老头呼出一口旱烟,抖抖剩余的一点烟灰,他瞄着沙鸡飞过的地方,悠悠地说道:“秋天鸟迁到南边去了,这草原上还有这么多鸟,好啊。” 胖子嘟囔 “好啥呀三叔。” “咋不好嘞,这会子没了草,鸟越多越好,”老头敲了敲栏杆,一副小辈半点不晓事的表情,“你扒开土瞅瞅就明白,底下生了多少虫卵猫冬,等天暖开化钻出来啃草茎。就像那蝗虫,最爱夏秋时产卵,这往下挖肯定有它的虫卵。” “有了鸟,它用爪子刨了土,翻地里的虫子吃,死在这里的啥鼠兔、地老鼠它们也会吃,吃了就拉,鸟粪肥地阿。” 老头摸了摸胡须往前边走边说:“俺才说好啊,这明年的草长势不得了。” 要是春天草长得好,刚熬过了一冬的羊能快速上膘,补足冬天掉下的肥膘,到了夏秋就更不怕病了。 但如果草长得稀稀拉拉,嫩草萌发得晚,那羊本来一冬都在掉膘,春补不足,夏季天热绵羊肯定遭不住,山羊也受罪,总得折上一批。 常年在草原上走的老头才会感慨,比起路来,这留鸟的举动更让他吃惊。 这趟原本只是顺道来瞟一眼的行程,从进了草原后,就变成了专门往蒙古包走的,他们此时从兴致恹恹到昂扬,想瞅瞅今年的羊是不是也跟着草原大不相同。 他们顺利到了驼队驻扎的帐篷,绕到了蒙古包旁,也顺利见到了牧民,但不顺利的是,没有看见羊。 牧民对他们虽说热情,却没有早前那种大老远就惊叫欢迎,甚至在边上玩跷跷板的小孩,也只是瞟了几眼,又高高兴兴玩自己的去了。 全然不似以前,一窝蜂围过来,挨在自己爹娘的旁边,仰头瞪大眼睛瞟着他们,走到哪跟哪。 羊客一头雾水,他们享受到了牧民的奶豆腐、咸奶茶还吃到了风干肉,这往常是牧民招待贵客的,可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直到他们提出要去看羊,牧民们齐齐摇头,他们说:“得等歇家来。” “啥,你们找了个歇家?”胖羊客惊呼,早些年这群牧民啥也不懂,挑了错处压价,也只会跟在旁边小声说再涨点吧。 这会儿来了个啥歇家,胖子咽了口唾沫,跟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和眼里瞧到了凝重的神色。 不管这歇家是啥角色,都意味着买羊无法再按照他们的预期,用两三块砖茶换一头成年壮硕的羊了。 老头忍不住想再吸口烟,他说:“那你们去找歇家吧,俺们等等。” 三个羊客以为很快能见到,但等他们把草原看出花来,视线钻透土层,从晌午明亮的日光盼到入夜,也没有盼来所谓的歇家。 第二日在胖子要发火质问时,才看见那条蜿蜒曲折的大道上,有马骡子吁吁的喊声,他们看见了车,那是一辆棚车。 赶车的是穿羊皮袄子羊皮帽的青年。 等车停稳,高个羊客走上前,他理理自己的羊皮袄子,带上点笑说:“歇家是不,来里头坐,俺们谈谈。” 徐祯跳下车准备栓缰绳,他闻言扭头看过去,摇了摇头,“我不是歇家。” 高个子羊客哦哦几声,摸摸鼻子,此时棚车里跳下一个面老长了不少白胡子的老头,他立即大迈步还小跑了几步,上前很确定地说:“歇家,你昨儿个咋不来,俺们等了你好久嘞,走走走,屋里坐会儿去。” “啥玩意歇家,俺个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折腾起这玩意,看清楚些,俺是羊把式,”羊把式脾气一如既往地直,嫌弃地瞅着对面那个眼神不好的羊客。 娘嘞,这年头得了麻眼病的都能出来当羊客了。 羊把式甩甩手走了,留下高个子羊客在风中凌乱,啥玩意呐。 棚车里又跳出个小娃,他下意识看了过去,小娃抱着条黑不溜秋的小狗,她艰难地伸出手摆了摆,一脸严肃,“我可不是歇家,我是来草原走亲戚的。” 高个子羊客抹把脸,他没疯好吗。 一重重打击下,等他看见从棚车里下来的年轻妇人,他说:“俺晓得了,你不是…” “我是草场的歇家,”姜青禾语气清晰而坚定地告诉他。 “阿!啥?哦呵呵哈哈,”高个子羊客用了三个语气词,来表示自己内心的波动。 娘啊,他们牧民咋没说是个女歇家。 “昨儿个叫事给耽误了,这才没来成,你们别见怪哈,”姜青禾也不管他的震惊,言笑晏晏地说,“晌午在这我做东,大伙一块吃顿饭,羊反正就在羊圈里,跑不了的。” 胖子爱吃,没等其他人婉拒,他立马说:“那感情好,晌午吃啥?不会又是咸奶茶配风干肉,好吃是好吃,嚼的人腮帮子疼。” 他这会儿还觉得这女歇家人怪好的嘞。 老头真想抽他一巴掌叫他醒醒,别被点吃食冲昏了头脑,高个子羊客还呆呆站在那。 等待吃饭的功夫,姜青禾坐在蒙古包前的小矮凳上,跟他们套近乎,“我听说羊客可厉害了,羊队也多,从塞北这一片开始收羊,一个镇能收二三百只。叔,你们指定更厉害是不,三个人都出来收羊,还年年不落地来。” “那你们这收了羊,都是宰了还是做啥?” 胖子闻着旁边蒙古包传来的炖肉香味,他一抹哈喇子,准备一五一十告诉她,“咋会都宰了,宰了那羊也不往鲜货上卖,俺们会把羊…” 他话说到一半,身上的肉被拧了一把,疼得他五官扭曲,知晓犯了忌讳,不敢细说,只匆匆以“还有羊拿来配种”结束。 其实他们三个是羊队的分支,每个镇都分三个人去收。 收到的羊一部分作为肉羊,不鲜卖,而是运到上郡的腊肉坊,腌成腊羊肉,再分派给底下的腊肉客四处叫卖。 进了腊月开始卖的最好,那边人过年少不得油饼腊肉罐罐茶。 另外一部分品相特别好的,会赶在秋末大雪封路前,装在牢车里,运往西南和其他品种的羊进行配种,来得到更好更为稳定,更耐粗放或是肉质更好的羊种。 但是羊客一般不对外细说,只说收了羊宰杀零卖或是配种。 即使以匆忙的话语结束谈话,姜青禾也照旧笑呵呵的,继续她第二个问题,“那你们收了做肉羊和配、种羊的价格肯定不同吧。我刚做歇家没多久,也不懂你们这行的规矩和定价。” “我先说说我晓得的,那个镇上牲畜行晓得不?” 三个羊客点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名堂,只是莫名不敢在弯着背,悄悄挺直,靠在那椅背上,有个依靠。 “他们也收羊做种羊,公母羊价格是不一样的,好的公羊十块砖茶,母羊更贵了,尤其是羊产双羔中的母羊,它以后极大可能也生双羔,这价能到十五块砖茶,算成麻钱的话,估摸着公羊要七、八两银一头了。” 三个羊客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没说话,其实按正常羊价来说的话,这个种羊的价格是合理的,它肯定比好皮子要贵上许多。 选种很重要,一般得选体型大,体质要好,基本不生病的羊种,而且公羊发情期要早,母羊五六个月能育羔的。 好的公羊和母羊在第一次配、中后,产下的羊羔身上就会带有好的部分,如发育期比别的羊,更早能投入跟其他羊配、种,以及产羔多,抗病性好等等。 所以作为优秀的种羊,即使公羊要价到十五六块砖茶,换成六七两银子,羊客也会点头答应。 可前提是,羊足够好。 老头在手上抖了抖烟丝,语重心长地说:“往常在你们这买的可都是肉羊,没有几只能做种羊的。姑娘你得知道种羊跟肉羊差的价,最好的也就六七块砖茶顶天了,这跟皮子可不一样。” “皮子你熟得好,大伙能摸到能瞧到,而且好皮子少,南边争着要,自然把价给抬上去了。可这羊又不同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俺们这一路走来,大大小小十来个庄子,哪个庄子没有羊,莫说你贺旗镇了,就说这整个塞北,羊多的跟羊毛那样,哪家都有。” “肉羊就卖不上价,好的就给你五块砖茶最多了,再谈这买卖也没法子做了,俺们到眼下连羊都没瞧见,谈多的也没法谈。” 姜青禾估摸了这个价格,其实按她之前去镇上拆分法的卖羊,得出来的价是不准的。后面她问过好几家屠户,不按一头定死了不管重要只给几个钱,而是称重。 一斤肉是三个钱,牧民的羊正常基本会有八十公斤左右,是四两八,换成砖茶应当是六块上下。 实在没卖皮子来的划算,这理倒是没法挑,羊皮就是要比羊肉贵。 能有五块砖茶也算是实价了。 羊客面对姜青禾跟牧民又不是一种态度了,他们对牧民时很随意,因为牧民不怎么去外面,更不了解市场中的价,他们咋说就咋说。 但跟姜青禾说话时,那又不同了,得提着心耳朵竖起,有防备心,她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些,那些哄哄牧民的话,压根说不出口,大伙都明白那就是笑话。 姜青禾又问了好些问题,徐祯走过来喊:“吃饭了。” 胖子立马从凳子上弹跳起来,还摔翻了凳子,他一把扶起往里走,“先吃先吃,俺饿得不行了。” 他实在不想听羊客收羊的标准了,啥羊要啥羊不要的。 进了蒙古包那桌上已经摆了一大盆的水煮肉片,徐祯掌的勺,火辣辣的气味袭击着进屋子每个人的嗅觉。 这正对了老家是川蜀那边的三人,天知道他们这一路上都嫌塞北的菜不够辣,油泼辣子也跟闹着玩似的。 可这进来一闻,也晓得辣得还成,尤其还摆了白米饭,顿时刚还摆谱的高个子羊客,也不环抱着胸,而是扑在桌子上扒饭,不然等会儿就被那死胖子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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