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将棉线放到嘴边来扯断,笑了声,“你好好放那两头羊,等今年春剪了毛,再给你做双。” “瞅瞅你爹炕烧好了没,你只管睡去吧,俺这头还得忙会儿,”妇人又拿起毯子来继续往下编织。 妇人叫三妮,她腿是瘸的,一下地一抽一抽的疼,家里只靠她男人挣三五个钱,自从领了这手上活计后,日日抹猪胰子,手不生冻疮,钱又挣了。 她日日觉得这心里比火盆还要热烫。 第二日早的时候,她怀里抱着几卷毯子往姜青禾家里走。 “三妮姐你来了,先上屋里头坐会儿,”姜青禾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毯子,侧到一边去,热切地招呼,腾出只手拉她到屋里坐下。 三妮咽了咽口水,她搓着羊皮袄子上打结的羊毛,将它搓成一道道的绺。 她缓了两口气,才出声问道:“青禾妹子,是俺之前钩的毯子丢人弄丑了,还是哪不没弄好,钩出了线…” 姜青禾拿着两张毯子对着窗户边瞅,一条挂在自己手臂上,她闻言转过头去,面上露出笑容,“不是为这事,毯子好得很,是旁的事情。” “啥事,”三妮明显有些紧张,她怕说的是不要她来钩毯子了。 “不是啥大事,就是问问你是不是会做毡鞋,”姜青禾给她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边。 姜青禾其实知道湾里很多人都有点做毡的手艺,但是她看过,都太糙了,家里用用凑合,拿出去卖就不成了。 至于她是咋知道三妮会做毡的,她曾看过三妮闺女穿的鞋,不是羊毛鞋,也不是皮靴,而是一双做工精巧的毡鞋。虽然是羊毛本身的颜色,但加了厚底,缝了边,比那些用一整张羊毛毡做的毡筒要好很多。 她当时手里头羊毛基本压着去做羊毛线,织毯子和毛线鞋还有毛袜子这些去了。 可是现在她基本卖完了上一批存货后,她除了让大家织其他的鞋袜外,又不是很满足于单一的种类,经过去各种店铺闲逛,她盯上了毡鞋。 “做毡,”三妮先是疑问,又立马说,“湾里大家都会做毡,俺这手艺不够看的。” “咋不够看的啊,我觉得又密实又好,我瞧过你闺女那双鞋子,那样式就挺好的,”哪怕过去了五天,姜青禾还记得她闺女那双鞋,鞋一圈绲了红色的布条花边。 “这做好一双,二十个钱肯定是有的,”姜青禾坐下来微笑地说。 三妮呼气声有点急促起来,她赶紧说:“那俺能做的。” 姜青禾拿出一包红色的羊毛,和各种碎布,还有两只鞋楦子,递到她旁边,“先做双来,要是好了再接着做,按娃的脚。” 做毡鞋还不算太麻烦,麻烦的是将羊毛做成厚重的毡,姜青禾不会,她只会用针戳羊毛,戳成后世那种羊毛毡。 所以她不需要毡鞋有太多的花纹,她到时候可以自己用针把羊毛戳进毡鞋的鞋面上,戳成各种花纹。 等三妮拿着东西走后,姜青禾窝在屋子里,翻着厚重的花样子册,全是她自己走了好些店铺,一种种记下来的。 原本她今年只打算趁着腊月这一个月,将羊毛制品全部卖出去,在她们学会的基础上,再加点福字花纹等等。 并不打算在今年就开始制作毡鞋的。 可是当阿拉格巴日长老找到她后,说了朵甘思部落的情况,对方有皮子和羊毛,她知道藏族盛产绵羊毛。 据长老所说,几乎一整年上百头的羊毛,从春毛压到了秋毛没卖出去,皮子也多。 而她收了王盛那么多的羊毛后,在织毯子、主腰、毛线上,她已经足够了,再多只会积压成老款,要是今年没有办法卖出去,太多羊毛制品保存不好,明年得压价卖的。 但是她说过要收,就不能充大头,把东西全都收进来,结果积压在自己手里头,没有销路。 她得先合计好了,毡鞋能不能做,能做就将这些羊毛全都买下。 为着这件还没影,但又基本板上钉钉的事情,姜青禾还跑了趟二牛家,那个曾经下乡收高粱杆,然后想走卖粮路子的。 她不只只是给人家指了条路,她还在换粮的时候,问粮商能不能让他去给打个几天下手,粮商也答应了。 如今收粮也有点苗头了,她让人先帮着她留着几石青稞和二茬面。 反正她事情是忙中都理出来也办了,只是不知道这还游荡在哪里的牧民,会什么时候上门来找她。 姜青禾又了半天账册,实在算不明白,搁了笔端着火盆从小屋里出去。 她走在回廊上,听见屋里有脚步声,看了眼日头,才半下午还早,蔓蔓是不可能回来的。 怀着砰砰直跳的心,她将火盆放在门口,急走了好几步。 “徐祯,”姜青禾完全没看见旁边那密密实实的东西,她尾音上扬地喊了句。 屋里拿着扫帚在扫沙土的徐祯回过神,扔了扫帚张开双手,姜青禾跳进他怀里,他稳稳兜住,身体紧紧贴上。 这也只是两人在没人的时候,尤其是蔓蔓不在,才会上演的,不然被娃看见,就她那张嘴巴还不得全抖落出去。 “活忙完了?”姜青禾问。 徐祯高兴地回她,“这次回来不走了。” 他抱着人在屋里走了一圈,都说小别胜新婚,其实这话半点没错,话还没说上几句,嘴巴贴在一起了,然后胡天胡地来了场。 对于那档子事来说,两人其实相当克制了,不克制也没有条件阿。 不管几次,姜青禾一如既往地讨厌炕,这玩意磕得膝盖疼,而徐祯则满面红光地去洗床单。 姜青禾就听他一边洗一边嘟囔,“等明年,明年再大一岁就让蔓蔓自己睡吧。” 她手抵着腰嘶了声,踢了踢盆子,“都晚了,你还不快去接蔓蔓,跑着去!” 一天天精力没处发泄。 “得嘞,”徐祯跑了出去后,在门口又站住说:“晚上我来烧阿,等我来啊。” 姜青禾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进屋后一个人才臊得脸红,也只臊了会儿就坦然了。 等徐祯背着蔓蔓回来,她搬了火盆坐在边上拆东西,刚拆出十来卷棕绳。 “还没忘要做张棕绷床阿,”姜青禾握着那一卷又长又宽的棕绳,她早就忘了。 “这不是你说的,”徐祯顾忌着蔓蔓,小声地说,“炕难受死了,我想着棕绷床总要舒服点。” 姜青禾伸腿踢了他一脚,飞了个白眼过去,蔓蔓只顾着边上那一堆东西,她兴奋地说:“爹,给我的呢?” “诺,拿去吧,你自己拆,”徐祯抱起来一袋东西,里头零零散散好些,他搬了小桌子过来,放在上头,让蔓蔓能够到。 拆礼物这件事,姜青禾是完全不会插手的,蔓蔓能享受到一个人拆礼物的快乐。 “哇,”蔓蔓好惊喜,她拆到了一个小狗的泥塑,全黑的,只有爪子和背毛那一处漂了白,“是黑达!” 趴在角落窝里不肯动弹的黑达,汪呜叫了声,表示回应。 蔓蔓还得拆到了一副牛皮弹弓,她曾经去工房看徐祯的时候说过,她想要更厉害的弹弓,这下她就得到了,喜得她连蹦了好几下。 还有各种头花,一只很漂亮的鸡毛毽子,和一只徐祯自己做的空竹。 “爹,你真好”,蔓蔓真的好高兴,她高兴的方式是,搂着一堆布袋子头也不回跑出去,她要找小伙伴玩去喽。 要试试她的新弹弓厉不厉害,能不能打到树上挂着的铃铛。 “你就惯着她吧,”姜青禾斜眼瞧他,“不会这次兜里又剩几个钱了吧。” 徐祯摸摸鼻子,他这回还剩个几两银子,伸手掏兜时说:“你伸手。” 姜青禾把棕绳往边上架子上搁,伸出一只手来,也没有看,等手心察觉到冰冷的温度,她低头一看,是一条缠着红绳下头坠着银制的长命锁,写着长命百岁,反面是平安康健。 “给蔓蔓的?”她狐疑地问。 徐祯拿起来,解开绳扣给她挂上,“当然是给你的。” “徐祯,我今年都要三十了,我挂个长命锁,你觉得合适吗?”姜青禾本来有点气的,她说着又忍不住笑。 “合适阿,”徐祯说得很认真,觉得再适合不过了,他那天听见姜青禾生病后,心神恍惚了好久。 在这个医疗极其不发达的朝代里,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一个人的命,他怎么会不害怕,他害怕得要命,害怕自己又一个人被留下来。 他从后面抱住姜青禾,他说:“苗苗,在你三十岁生日的这天,就许愿长命百岁吧,” 他没说的是,陪着我。 姜青禾才恍然,她虚报年龄的日子过久了,都已经忘记了,她已经三十了。 而她在三十岁的年头,拥有了太多,幸福以及爱。 这一顿晚饭当然是徐祯掌厨,他系上久违的围布,拿起锅铲甩了甩,“今天是徐大厨掌勺。” 他隆重地介绍,“来自东北那嘎达来的冻虾,虾爆炒,还有我买的大湟鱼,一半红烧,一半留着做鱼冻明天早上我熬点粥吃。” “新学的一道菜,炕锅羊排,老好吃了。” 姜青禾蒸上了白米饭,她闻着旁边炉子上土砂锅炖鱼的香味,表示了充分的肯定,“还得是你的手艺。” 徐祯面无表情,其实内心很嘚瑟。他等油热后往锅里倒大虾,看着虾一只只蜷缩,身体泛红,翻炒时笑道:“这虾从东北是夹包运来的,管事领着我们去换东西时,压根没人要,全被我给包圆了。” “他们还劝我再想想,我想了,又拿了虾皮、海带和紫菜这些,他们说我疯了,尽拿些没料的海货。” 徐祯才不管,他几乎包圆了南北货行带来的海货,其他只少少拿了一点。 “我很满意,”姜青禾笑着回他。 等夜渐渐深了,那炕锅羊排才刚出锅,那羊排两面都在热锅里煎的焦黄,炕的表皮干干酥酥的,不加水,就纯小火慢煎,配上胡萝卜,和油炸过的土豆块,花椒和生姜、算一起放下。 徐祯还另起了一盘,不放花椒,只往羊排上撒胡麻盐,吃起来有椒盐的口感,炕过的羊排有种油炸没有的酥香,肉撕扯下来时也嫩,里头在焯水时已经有了咸味。 几人是坐在炕上吃这顿饭的,徐祯挨着姜青禾坐,蔓蔓自己坐一头,啃着羊排啃的起劲,又剥大虾,她最喜欢吃炕锅羊排里,油炸的土豆,脆脆的裹满料汁,她最后塞满满一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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