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说周先生家的小鱼,莫说他老跟着走村,人家回来在家里那夜里都搁着学,有他爹陪着教着。你们要是也识得些字,以后的娃除了让先生教还能自个儿教,等个几年,湾里出几个秀才也说不得。” 这番话在座的大伙真的没法接,有的已经把头给低下了,半句应答的话也说不出口,他们心里虚得很。 “个怂包,连识个字也不敢应,还等你们自个儿去学,俺看做梦,那这样,俺跟周先生也说好了,从今儿晌午开始,各家都去课舍听一个时辰,别想着逃,连识字也要逃的,今年的春耕换种别让俺瞅见你。” 土长瞅见他们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就来气,全都给赶进了社学的门里,不学不成,拖到明天还得她一个个去抓。 本来大家是奔着谝闲传来着,结果最后大眼瞪小眼,坐在了社学的屋子里,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直视上头的周先生。 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比老獾猫来敲门,毛鬼神附身还要吓人。 周先生当然也不恼,他就一个个教呗,并不是纯粹按那近乎翻烂的本子上教。 而是从名字入手,姜青禾给了他一叠裁好的白麻纸,写上众人的名字。 所以大家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这上头两个字是大和山,哎呀娘嘞,原来这两个字是这样式的啊,”大山满脸惊讶,自己拿着手在桌子上胡乱描画。 枣花婶凑过来看了眼,“你这字还挺少的,瞅瞅俺这两个字,这玩意咋瞧着乱糟糟的。” 这会儿大家忘了对周先生的敬畏,以及进社学的慌张,全都叽里呱啦地交谈起自己纸头上的那个名字了。 连回去后还得拿着纸在描摹描摹,心里逐渐有了对自己名字的刻画。 第二日也老早就去了,等着周先生挨个讲他们名字的意思,不管人老还是小,对于叫了半辈子的名字总有些特殊感情。 周先生并不是只会照本宣科,他要是脱离了那些经本,他其实很能说。 “这名字里带春,春是何意,一年争先到的立春,俺们等冬天走了叫开春是吧,像湾里好些人把邪气叫春气,那也是这个春,”周先生用棍子点了点木板上的春。 “说到春气,那肯定少不了啥,那句春气把冷带犯了,”他边说边用炭笔把这句话在纸上写下,“搁这句里头你们还能晓得到哪个是春不?头一个是吧,对喽,这不就是一年为首的春嘛。” 他除了会引用湾里大家常说的俗语外,还会从信天游和花儿唱词里来教,比如那句唱词直白的,“牙儿白生生两眼花蓬蓬,谁不说你是个好后生。” 或者是从谚语入手,像是“羊盼清明驴巴夏,老牛巴的四月八”,又或者是“看庄稼别人的好,看娃娃各人的好”。 他也会教点骂人话中的几个词是怎么写的,比如二杠子(缺心眼)、使黑心这种。 由于说的都是湾里平常在说的话,不是那种啥诗词歌赋半点叫人听不懂的,一说到这些,大伙都会,到了骂人话时就更起劲了。 本来说抵触来学啥字的,几天下来都不用人喊,自己巴望着到了点,赶紧停了手里的活过去,生怕比别人少听一点。 十来天后对着那些字一瞅,发现竟有些能识得,哪怕还不会写,那种莫大的成就感没人能懂。 有的爹娘还对着自个儿才刚会爬的娃说:“快些长吧,等你长大了,俺们说不定都能教你认字了。” 这学了认字之后,大伙对周先生不再是避讳,而是敬重,怪不得人家能当先生嘞。 当然在湾里如火如荼学着认字的间隙里,有一批人还在把式学堂那,认着工具和木头发愁。 湾里三位木匠,两位坐旁边说说笑笑抽旱烟,留下个徐祯面对一群汉子从认工具开始教。 虽然他们也许并不能成为百样通的木匠,但是该知道该明了的东西得懂。 比如木匠要用的东西,除了最基本的锯子、刨子、斧头以外,还有凿子,徐祯有很多的凿子,他各拿出来说:“做解匠不仅仅是锯木板的事情,还要会些榫卯,能够看的懂图上画的啥,是咋样的。” “这就少不得用到凿子,这么多凿子全是不同的,大凿子凿大洞,小凿子凿小洞,方头的这个能凿出方的来,圆头是凿圆的。” “还有锯木板劈木头,这斧头也是得有讲究的,不是你们自家里的那劈柴的,”徐祯放下凿子又拿起斧头,“你们瞅,这斧头这样看是平的,等转到里头,看这的刃口,是不是弯了,这种我们叫偏刃斧头,磨它的时候只磨一面就成,砍木头斧头不会夹在木头里。” 徐祯是真的不藏私,啥本事行话都给他们说,听的旁边三德叔这个粗木匠和石木匠这个专做棺材的直犯嘀咕,要他们来教,谁会教外人这东西咋样,咋好用。 可他还会教大家这刨子咋用顺手,锯木板时要一只眼瞄着,看看高矮,用墨斗咋能拉出直线,手不要抖。 等大伙闲下来吃烟的时候,他会隔开一段路接着说:“要做案板你得用梨木来做,它不像其他毛糙的,这种你越磨它越亮,…” 其实做木匠真不是人人能做的,性子毛糙点是压根做不了的,所以这群人也只能砍砍木头,劈成木板。 像是本来就有点手艺在的,他们啥工具都会使,压根用不着咋教的,这种徐祯说起来就不用那么费心。 但是做糕模这件事上,因为是给喜铺用的,徐祯很上心,他除了画出不少糕模的纸样外,还得跟他们说好,“南边那糕模用的是白桃木,那木头刚锯下来好做,做出来的糕模经久耐用。” “我们这没有,但是可以用油杂木来做,最好的是用沙梨木做。” “做这种要费心费神,光是挖眼得挖上一两个时辰,更别提刻印了,所以只能慢着点来,这种糕模做好后,钱不会少于二十一个。” 因为别看糕模不大一个,有的还只有单眼,就是一个孔位可以印糕,但是工序实在复杂,从木头上挖眼开始。用凿子不停地凿出适当的孔位,再要按图纸打轮廓线,分很多块细凿细雕,巴掌大或者不足巴掌大的估摸着没日没夜也得要做三五天。 但是这个的市场是广阔的,因为没有多少人做,太麻烦太精细了。 徐祯除了忙活这,还得教别人刨穰穰子,就是用特质的刨子在杨木上刨出一张薄薄的木片来,可以用来记账和书写,也可以拿来上茅厕时点一张照明。 而这些被刨出来的穰穰子则到了另一边办事房子里,送到了那些十五六岁的娃手上,苦哈哈地一人一个算盘,对着上头胡乱地打。 他们头疼,噼里啪啦一阵乱打,打的姜青禾也头疼,本来她算账也没多好,半吊子水平,最后把这个活转手让给了湾里一位老爷子,他年轻时在镇上铺子待过会算账。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句话是很对的,但是教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姜青禾跟徐祯一回家,两人碰头就觉得脑子疼。 “你教的咋样” “你那的呢?” 两个人齐齐摇头,然后默契地规避了这个问题,回家来就不要讨论这种事了。 在整一个漫长的冬季,湾里人忙碌的更像过年前期,到处打转脚不沾地,忙着学这学那,回家后还得念叨几遍今天学了点啥。 而姜青禾跟徐祯也忙,忙了小半个月闲下来后,两人终于能够有空商讨另一件大事了。 “是什么大事?”蔓蔓正在握着笔写字,墨汁沾在了手上,她一边搓一边挪动屁股转过头好奇地问。 介于蔓蔓已经能认得大多的字了,姜青禾把这件大事写在了纸上,用红信封包住,然后递给蔓蔓让她自己拆的。 这样一来蔓蔓更加好奇了,眼睛扑闪扑闪的,双手接过信封,挪动屁股回到位置,小脸郑重地拆起了这个信封。 抖出里头一张红纸,她两手捏着两边,凑到有光的地方,前面有几个字她不认输,只能后面认识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蔓、蔓、的、房、间。” 她啊了声,甩着纸条面向徐祯跟姜青禾,她有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恭喜蔓蔓要有自己的房间了!” 徐祯抱起她说。 因为当时蔓蔓年纪也小,自己不能独立睡觉,两人都没有想过要让她一个人睡。 而现在蔓蔓又大了一岁,上了童学后已经懂了很多事,个头也蹿高了很多,再跟爹娘睡就不再合适。 所以两人想让蔓蔓拥有自己的房间,当然要不要自己睡,哪天愿意,都得孩子自己决定。 这次没有跟蔓蔓商量,是想给她个惊喜。 “我的房间?”蔓蔓歪着脑袋问。 她好小的时候就是跟爹娘一起睡的,只有一段时间跟小草她们一起睡。但她知道,二妞子姐姐和虎子哥哥都已经不跟爹娘睡,有自己的屋子了。 姜青禾正打算跟她解释的时候,蔓蔓伸出两只胳膊,夸张地说:“那些空着的屋子都是我的房间吗?” 徐祯捏捏她的小脸,夸她,“你想得可真好。” “可是有自己的房间了,我只能一个人睡觉,夜里要是有老猫獾来找我,你们不知道怎么办?”蔓蔓很担忧。 “那肯定要等你大一点啊,”姜青禾告诉她,“你有自己的房间以后,你就可以带着你的朋友,小芽、小草她们一起来玩,一起睡觉。” “你还可以布置你自己的房间嘛。” 蔓蔓眼睛一亮,“怎么布置都可以吗?” “那我要花花的地毯,”蔓蔓对于自己可以决定的事情都很高兴,“要有个大柜子…” 在这个屋子里,不管蔓蔓选择如何布置,姜青禾跟徐祯都同意,毕竟两人也没有办法忘记,在房子建造的时候,蔓蔓说都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这让两个初次当父母的很挫败,虽然之后不管是生日还是其他的时候,都寻求孩子的意见,但这件事总一直记在心里。 所以这个冬末春初时,除了为别的事情忙碌以外,徐祯还给蔓蔓打了个大衣柜,在炕边做了个小巧的床头柜,还有靠着窗边有全套的座椅和鞋柜。 等雪快化了,路好走的时候,姜青禾跟徐祯还带着蔓蔓去镇上,逛了庙会,买了好些蔓蔓自己喜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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