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牧草的种类真的太过单一。 姜青禾蹲下来拔起一株苜蓿,顶上开了好几株黄色小花,她拨弄了下说:“难也要种。” “这里的草真的太少了,你望过去,能看见其他的草种吗,满眼只有黄花苜蓿。” 难是真的难,在雨水不丰时,天又烤着草,水源就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而且给草原上的草浇水,尤其是在苜蓿还茂密生长时,怎么不过度践踏牧草但又能浇到足够的水,这就是要解决的问题。 而且草与草之间也会相互抢占地盘,苜蓿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牧民打草也只会割上面一点,所以它的根系在地底早就盘根错节。 姜青禾不是突如其来地感慨,她是真的想彻底改变这片草原的生态。 从盖各种架子,拿还存有没打完谷粒的草茎缠在上面,吸引更多的禽鸟来啄食,落下的粪便滋养了草原的草。 在之前被雪水融化冲出来的水泡子上盖顶,让它们成为春季禽鸟产卵或是孵化幼鸟的地方,让更多的鸟类来到草原繁衍生息。 啄食那些草茎上盘伏的虫子,不让虫害冒头,,它们还会吃掉死在草原上那些动物的尸体,不让它们腐烂发臭,只把骨头留在草原上。 随处可见的鸟虽然损害了不少牧草,却也让一些原本干旱贫瘠的土地,因为鸟类的到来,那些鸟粪让它原本消失的肥力又渐渐恢复。从草只零星生长,到鸟粪里残存的种子落在地里,又经过雪水的灌溉,已经生出一大片的草。 所以更加偏远而缺少牛羊奔走的地方,姜青禾也让牧民们设架子,鸟窝,缠草籽和谷粒引更多的鸟前往。 而现在,她想让草原里生出更多的牧草。 并不是随口一提,从她让湾里种牧草开始,她自己也要了解各种牧草的习性,每种草的习性都不同,有的耐旱,有的娇气,需要精心伺候。而有些却是粗放粗种,照样能长出一大片来,她还知道何时下种,什么时候收割,哪类的草更适合羊上膘。 姜青禾走在开出来的大道上,她手撑在木栅栏上,看着远处的草原说:“这些苜蓿只留几亩,其他全收了吧。” “啥?”巴图尔震惊不解,他们没有在这么早的时候打草过,一般到秋季时,草籽全都落进了地里后才会打,期盼它明年能带来更多更茂密的牧草。 虽然苜蓿收割完后还能再长,一年能收好几次,可有草籽的时候却不多。 他们以前当然也在初花期打草,因为那时他们想要羊长膘,给他们最爱吃的,但是代价就是下一年的草只长了薄薄一片,那年连羊都瘦弱不堪。 姜青禾很认真地说:“今年不要草籽了,不要让它当然草籽再落到这片地里了,这样过几年,苜蓿就不会有那么多。” “而且你瞅瞅,现在是苜蓿初开花后不久的时候,里头的水也少,这时候调成干草是最好的,等花一谢结了草籽,那个时候的苜蓿草质粗硬。” 就跟嚼完水的甘蔗一样,哪怕剁的再碎,羊也是不爱吃的。 这个决定在牧民间引起了喧闹,他们没有办法接受这么早割草,而且今年不留苜蓿的草籽。 这应当是大家反应最大的一次,从前基本姜青禾说什么,他们都会照听照做,因为真的有道理。 但他们并不是每一样都会照办,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 草原,以及草原上的草才是牧民的命根子,跟羊同等重要。 布禾摇摇头,“图雅,这真的不行,没有草籽,明年这片草原上的草一少,羊怎么能吃得饱,羊没吃饱就会瘦,一瘦要生病。” “这片草长得好好的,它年年都绿,让很多羊活了下去,这会儿说要把它们全都割掉,不行的图雅,”宾德尔雅语气强烈地表示反对。 “没了草,那地母就没了衣裳穿,图雅,我真的做不到。” 在他们激烈表示着自己的不赞同时,姜青禾却始终很平静地听完,直到第四十六个牧民说完自己的不愿意后,这片空地才安静下来。 姜青禾也很明白他们不赞同的点在哪里,现在收割绝大部分的苜蓿绝对是很冒险的举动,尤其在新的牧草还没有下种时,草籽又被绝断时,今年下雪如何也不知晓,这样做只会让明年羊群吃不上草。 这对草原来说,对牧民来说都是毁灭性的举措,他们当然无法接受,毕竟草原在他们的嘴里,可是叫额尔顿塔拉,宝贵的草原。 “让草原生出不同的草,而不是让一种草生出一片草原,”姜青禾看着尚未平复自己情绪的牧民,她说话声音并不大,可大家却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单吃苜蓿的羊你们也知道长得不好,不然为什么要放到那么远的草原去放。我们都明白,要是不管苜蓿,草原很难再有其他的草能生出来。” “并不是要抛弃这整一片黄花草原,而是让它少长一点,让更多的草长出来。” 姜青禾的脸上满是认真,她的眼神照旧温和,声音也不急不缓,并没有想要用声嘶力竭来要大家听从她。 “苜蓿地本来就不适合放牧,大家肯定比我要清楚,羊蹄子一踩一大片,吃的比踩的还多,而且吃多还容易胀肚死掉,救都没法子救。” “上一年种的二十来亩地,不够百头羊吃一季的,要上膘的羊一天得吃五六斤草,一亩地的草顶天只有三百斤,吃完了再生就慢。” “而我们有多少头羊,全部加在一起是六百七十八头,光靠那二十亩的草和赶到更偏的地方放牧吗,明明在这里有着一大片的草。” “要是这不全是黄花苜蓿,而是紫花苜蓿、羊茅、鸭茅、小白蒿呢,这些草对肥羊更好,是不是能更快上足膘?” 牧民沉默,姜青禾继续说:“我也明白,只留几亩苜蓿,把其他全都收了确实不好,那留一半。” “剩下的一半要打掉,种其他的草。” 她的语气很坚定,“难不成为了怕明年生不出来草,还维持老样子吗?苜蓿一年一年生,其他草一亩长不出十斤来,每次吃点好草都赶到更偏更远的地方去。” “要是怕今年有黑灾(下雪太少),草原上的草又因为草籽落的不多,明年草原上无草的话,那我今年就可以让你们拥有足够的干草,明年真的有这一天的话,去西南运干草,把湾里的鲜草都给你们。” “但是这个草一定要种苜蓿地里。” “不止要种草,还要开渠。” 这个词对牧民来说非常陌生,他们茫然而不解,“什么是渠?” “意思是引水来穿过草原,每年草长得好不好,全靠天,天要是下雪明年羊就有草,要是不下,那羊就饿死好些。” “中原里有句话叫人定胜天,意思是人可以战胜很多,包括白灾、黑灾、旱灾,雪下得多就逃到雪不多的地方去,有黑灾和旱灾那就挑水去灌溉,但是最好的,还是开渠,没有水我们就靠自己引来水,就像我们用架子和粮食引来禽鸟一样。” 这件事情她想了很久,关于草原的水利地形她也做过不少。 可以说萌生兴修水利,在草原的中线上修一条水渠,或者是更多水渠的想法,是因为她在湾里那么几年中里她被深深地影响了。 比如在干旱少雨的地方,不靠天,就靠着自己的双手挖出一条路来。 积蓄雪水和雨水,又比如在春山顶引雪水灌溉树苗,要种棉花没有水田,那就引水开一条棉花渠出来,路不行就烧砖铺路,哪怕是上外头买土。 种树没有水就在旁边挖一个大涝池储水,到上黄水江开渠要水,实在储不了水就选择旱地铺砂保墒。 春山湾的众人骨子就从来没有放弃贫瘠土地的想法,他们到了哪里,在哪里生了根,哪里就是故乡,土不好就拉沙改土,没有水就修渠引水,靠天吃饭,却并不意味着只靠天。 而姜青禾自从这次去给兴安渠要挖渠条子时,花了很大时间去画了水利图,后面又跟着去选挖渠口和一步步看着长长的水渠,那蜿蜒的渠道在纸上成型。 更让她生了念头,和有能力有底气,说出那句可以在草原上挖渠引水,虽然这个过程以年为记。 毕竟引水来横穿草原是件耗时巨大,需要费很多人力的事情,据姜青禾所知,她所踩过点的两条大河,一条乌水江离草场最近,但从它这处挖,需要绕过一座山,或者是开山凿石引水。 另一条她想起了后世的黄河,那滚滚而来的汹涌气势,宽度比黄水江要大两倍不止,那体量哪怕引水横穿上百公里也不怕水流干涸。 但这条河特别远,远到要快马疾驰都要三个时辰的距离,走路要走上一天不止,估计有百来公里以上。 可是如果这条水渠能够成型,那么这片一到夏季不雨时,水枯草蔫的草原,才会在一年春夏秋三季里都能水草丰美,才能有沃野千里。 而这一切,都要靠双手去干,靠脚一步步走出来。 这次开头激烈的反对声,在姜青禾的话语里渐渐消失,他们也明白草原需要更多的草,至于挖渠的话,图雅怎么说他们怎么做。 在挣扎过后,大家接受了在苜蓿最茂盛的时候收割一大半。 不过得等羊毛先剪完,而且现在收割苜蓿,里头的水太多了,晒不干。 而且姜青禾也不是很赞同他们的做法,不管是湾里的还是牧民,他们将草割下来,就拢在地里,也不管它,等着它风干成干草,等到入冬前再捆好带回去。 这个方法损耗特别多,每次都会被其他牲畜偷偷啃食大半。 姜青禾虽然在制作青贮上并非毫无头绪,知道在每种牧草什么时候收割最好,简易的晒草方式,但那是干草,而不是显得绿油油的青贮。 她第六次去了南北货行,上次羊把式说这里有个会调草厉害的把式,结果来了五次,都没有碰上。 今天她再来一趟,要是实在碰不上,她准备去找姚叔再问问,他是走惯了各地的老歇家,识得的人应该多些。 南北货行的伙计都认识她了,这回忙着打包红糖块,往旁边收拢袋口的时候还抽空回她一句,“真不赶巧,那把式也不是俺们这行当的,不归俺们行管,十天半个月也来不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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