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嚯一声,“你可以买些阿,你家男人不是木匠,” 皮匠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下,他说:“这玩意木匠买得多,就村头的石木匠常来买。胶子熬好后,你切一块,加点水小火放罐子里熬一熬,涂在卯上打进眼里,比啥都牢。” 石木匠常来买,皮匠也晓得不少。 姜青禾想的是,早知道有胶这玩意,她早来买了,黏开口的布鞋都要省事点。 “多少一块?”她今天出门急,一分钱都没带。 皮匠说:“还有不少零头杂碎的,也是好胶,你拿去用着先,要是好再来找俺。” 他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开口,“上回换粮多亏了你。” 说完他就先进屋了,王盛跟姜青禾解释,“俺叔这人就这样,他心里头不晓得多感谢嘞,嘴上不会说。上回多的那些粮食,都填给俺老妹了,她前头不刚生了,有了这些粮月子能坐好了。” 不然你觉得俺叔咋会教你认皮子哩,这都是看家的手艺,王盛本来想说的,又憋住了没说,到时候还搞得人家不好意思。 姜青禾害了声,“粮食你们自个儿种的,跟我有啥关系,到时候该给钱给钱哈。” 只是她心里终归有不一样的悸动。 但被屋里皮匠的喊声给击碎了,“王大眼你磨蹭啥。” “来了来了,叔你别喊那么老大声,被你魂都吓没了。” 姜青禾赶紧跟在王盛后面,走得小心翼翼。屋里堆着大大小小熟好的皮子,墙上挂着大铲刀、小铲刀、铁梳子等等用具,还有张很大的木桌板,坑坑洼洼的,全是钉子孔眼,扔着张还没铲的羊皮。 还要穿过一条狭窄的楼梯,摇摇晃晃,人走上去就咯吱咯吱响个不停,等下了楼梯突然亮堂起来,一片开阔。 屋子一侧全是敞开的窗,阳光斜射照在红木大桌上,显得桌上洁白柔软的皮子毛发自然下垂,蓬松而又顺滑。 坐在桌子后面的女人头巾裹得很严实,只露出双眼睛,她左肩上挂着一绺彩线,右手握着针,从皮子间上下穿梭。 女人听见动静将东西归拢到一起,扯下点头巾露出笑盈盈的脸庞,目光柔和。而姜青禾不敢直勾勾盯着她,女人的左脸上有一大块暗红的胎记。 姜青禾并非歧视,只是她怕自己盯着别人看不礼貌。 “没吓着你吧,”女人说话又轻又温柔,她将头巾重新带上。 “婶你说啥呢,”王盛笑,“你长个三头六臂人才会怕哩。” 姜青禾认真地摇摇头,“我这人连鬼都不怕。” “但婶你知道我怕啥吗?” 这下三人都转过头看她,姜青禾笑着说:“我怕自己脸皮太厚,跑到人家里头来学手艺,还啥也没带。” 都怪王盛没说清楚,急急要走,她东西都没收拾好,只带了桦皮本子和炭笔。 一时几人愣住,而后王盛笑了声,“带啥东西啊,这不一句话的事,姨,你快教教她吧,瞅人家急的。” 毛姨也笑着拢了拢自己的头巾,“闺女你来,俺教教你,咱们不讲究那些个虚礼。” “妹啊你跟俺姨学,俺姨可是湾里顶好的毛毛匠,”王盛说,他说完推着皮匠出门去了。 毛毛匠其实是特殊的裁缝,专在皮毛上缝缝补补的,毛姨后面的那一片墙柜子里,放着小巧的皮靴,最中间挂着一件老羊皮袄子,一狐皮尖顶帽,竖着靠墙的皮箱子,好几个束口的皮口袋… 最显眼的是堆起来那一摞又柔又滑,色泽极好的皮毛,好多颜色混在一起。 毛姨取出叠在篮子里的小块皮毛,她笑着说:“昨天晓得你要来,俺早早就备下了,你看这块。” 姜青禾坐在凳子上看过去,这块皮毛特别白,毛色好,而且绒毛很长。 毛姨将这块料子放到她的手心,“你摸摸,皮客不上手光瞧都能瞧出来好不好,咱们刚认,得要摸。” 这块毛质很细润,但姜青禾并没有摸,她刚想摸来着,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开裂好了些,虽然她也有涂羊油或是猪油润手,但终究还是糙得不行。 织毛线的时候就老勾,她怕把别人这样好的料子给勾坏了。 “俺以前不做毛毛匠时,手都不管它的,”毛姨笑着说,“你就多抹点油,冬天养一养,这皮毛刮花了不要紧。” 姜青禾也试着用两个指头摸了摸,很顺滑,毛穗一点不打绺,她边摸边把自己的想法给说出来。 “这种叫二毛皮,俺们有非三十日龄而不剥的说法,意思是羊羔满三十日就取皮。” 毛姨说话轻轻细细的,她还没说完,瞧见姜青禾取出个本子和根木头似的东西,在那头写写画画。 “婶你说,我把这些记下来,怕到时候自己忘了,”姜青禾察觉到她的视线,连忙解释。 毛姨还抬头瞟了眼,啥也认不出来,她想了想接着说:“这要等滩羊的羊羔满三十日,取的皮才轻,毛穗自己往下垂,每缕毛发都清楚,不结在一起。好的皮毛它用十几二十年,都不会结毡打绺。 最好的皮毛上毛穗弯曲多达九道,这种叫九道湾,是皮货中的上上者。” “要是太早取的毛皮,就跟这皮毛似的,它的毛是短的,摸着不顺手,而且这种毛卖的便宜,压根不耐寒。” “取的太晚,绒毛特别长,不好看,你瞅这种它整个皮板取下来都是厚的,要反复去铲皮。” 毛姨一边说,还边拿皮毛让姜青禾感受下,二毛皮在贺旗镇或者说整个塞北都是出名的,在认识各种皮毛中,得要先认识它。 如果连二毛皮的好坏啥都不晓得,这地的皮货生意就甭掺手了。 说完二毛皮后,姜青禾记了一大堆,毛姨没想着一口气叫她全记住,其他可以慢慢来,跟她说些比较有用的行话。 “猾子,咋写俺也不晓得,”毛姨拿出一块皮摊在桌子上,让姜青禾过来瞧,告诉她,“山羊羔的皮叫猾子,摸着很糙的,这颜色还得会看,你瞅有青猾皮、黑猾皮、白猾皮,这种皮咋洗都没事,但是天冷穿不了,不抗冻。” 她还说了一大堆,其中有云板,这个词很陌生,而且解释了姜青禾都有点一知半解,啥叫未届生流产的羊羔的皮,毛姨说是流产的母羊皮。 还有板子,跟木头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山羊皮,铲得很干净,一点绒根没有的皮毛。 太多太多的知识,姜青禾记得晕晕乎乎,但是一上手摸,还是能蒙对大半。 “一两天肯定学不会太多,”毛姨说,“你先回家记一记,这农闲时节俺有空,你过来俺教你。” 姜青禾本来以为就学辨认个最基础的皮毛,还能心安理得一些。可没想到人家真的是把毕生所学,掰开揉碎了教她,这让她不自在起来。 她想想还是没有拐弯抹角,有话直说:“婶,大伙的手艺都是只传徒弟,传亲友的,不传外人的,要不我…” “啥手艺不传外人,”毛姨摆摆手,“在俺这没有这个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俺巴不得多几个人学,能学会是她的本事。” “闺女,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俺爹当初不愿意教俺,非得传给徒弟,俺是偷摸学的,那时也有个女毛毛匠,她肯指点俺。俺这才学成了。” 毛姨拍了拍姜青禾的手说:“你放心,你就跟着俺学。” 俺像当初那个女师傅教的那样教你。 姜青禾本来没想学一门手艺的,她只想着自己要是以后买了皮毛,不叫人骗了就成。 可现在,她涌出一股劲,咋样都要给学会几成。 当然拜师的话毛姨根本不会同意,毕竟当年的女师傅也没叫她拜师,没叫她给老人家送终。 姜青禾满腹感慨地提着一包碎皮胶出来,她脑子乱乱糟糟的,走几步又拿出那桦皮本子左看右看。 好半天站在那没动。 直到徐祯牵着蔓蔓从弯道口走过来喊她,蔓蔓裹得圆鼓鼓的,戴了顶塞满羊毛的帽子,只露出双眼睛。 顶着风噔噔蹬跑过来找她,一把抱住她,仰着头问,“娘,你在看啥?” “我在看这本书上的字,”姜青禾将桦皮本塞进兜里,牵起她的手。 “学得怎么样?”徐祯伸手给她拉了领子,牵起她另外只手,语气带着笑问。 姜青禾前后甩着一大一小两只手,她想了想说:“回去再说。” 蔓蔓是个藏不住话的小孩,她本来想憋住的,但是快到家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很想说了。 她拉住姜青禾的手说:“娘,你蹲下来点,我要跟你说话。” 徐祯叹气,吃了糖说要进屋再说的,一点不守信用。 姜青禾看看这父女俩不明所以,还是蹲下来听听,蔓蔓能说出啥来。 蔓蔓扯下自己的围脖,露出小脸蛋来,吧唧一口亲在姜青禾的脸上,她悄悄地说:“妈妈,祝你,额,高兴。” 说完挠着头奔向徐祯的怀里,她很懊恼,“爹我忘了。” 她明明想了一长段的,但是她说着说着就给忘了。 “啥呀,”姜青禾捂着被亲的脸蛋,笑着却不解。 徐祯偷偷在蔓蔓耳边又重复了句,然后蔓蔓嘿嘿笑,跑过去说:“妈妈,生日快乐,爱你呦。” 姜青禾愣住了,她真忘记她自己的生日了。 其实很早以前也没人给她过生日的,后来她和徐祯两个人互相给对方过生日。但是来了这里后,每天忙着,日子早就过得稀里糊涂了。 她搂着蔓蔓,后面又抱住徐祯,当然只有那么一会儿,还要左右看看,免得被宋大花看见取笑她。 “走走,去吃糕糕,”蔓蔓拉着姜青禾往屋里走。 屋里的火盆只留了点炭,徐祯去生炉子,菜全蒸在锅里,灶膛里的火没熄,滚滚白气。 “糕糕呢?”蔓蔓扒着灶台没看见,她扭头问徐祯。 徐祯掀开锅盖说:“晚点再吃。” 蔓蔓哦了声,姜青禾则从他身后探过去看,认出来有一碗大盘鸡,炒的油亮,混着辣子和土豆,一碟蒸香肠,水嫩嫩的蒸鸡蛋,还有一大碗梅干菜熏肉,少不了炊出来的大米饭。 比起长寿面,姜青禾更爱生日的时候吃点自己喜欢的,因为有好几次徐祯给她擀长寿面,老长一根,她忍不住咬断了。 之后他们家就不吃长寿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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