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女人又问个不停,姜青禾答得口干舌燥,脑子胀得要命。 她忍不住想,这群人是比别人多了张嘴吗。 送她们出门时,姜青禾着实松了口气,然后开始往回穿过几扇门,折回去找蔓蔓。 她在门口边上看,连个人影都没瞧到,她正想喊,结果发现锅里有东西在动,下一刻露出只脚。 她揉揉自己的眉心。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这话真没错。 她走过去,只见蔓蔓四仰八叉地躺在锅里,一只脚翘在小草身上,另一只脚则搭在灶台边,还打起了小呼噜。 两个娃头挨着头睡得正香。 姜青禾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索性喊了虎妮来,轻手轻脚地把两个娃分开,各自抱一个。 老沉一个娃,姜青禾差点没抱住。 虎妮瞥她,伸手捞过,她一手一个都抱得住。 姜青禾佩服至极,她小声说:“给你走个后门。” “啥后门?”虎妮不解。 “你来染坊里搅大料,就你这力气和身板,没几个人比得过你。” 虎妮骄傲,“那是,俺能一个人挑两个口缸” ,她转眼变脸,“可俺地里的活咋整,俺娘得追着俺打。” 姜青禾暗自翻了个白眼,啥时候四婆真打了。 虎妮将蔓蔓抱进屋,姜青禾从墙上拿起围裙,边系边说:“别走了,晚上叫四婆也来吃。” “那你可有福了,”虎妮安置好小草,走出来说:“俺娘做了甜醅子,俺去舀一盅来哈。” “你全拿来我也不介意。” “美死你得了。” 甜醅子一开盖,淡淡的酒香气随之飘散,熏得已经走到灶房门口的蔓蔓咽了咽口水,耸了耸鼻子,摸着路走进去。 她头发全散了,东一簇西一撮,揉着眼睛像是刚睡醒的小兽,迷蒙中寻找香气的来源。 四婆笑眯眯搂过了她,让虎妮找了把梳子,蔓蔓还没睡醒,趴在四婆的膝盖上,四婆轻轻给她梳顺头发。 “婆婆,”蔓蔓醒来后抱住她,嗅来嗅去的,“婆婆你带啥好吃的来了?” 宋大花坐在一边大笑,“青禾你瞅你家这崽子。” 姜青禾有啥办法,招呼道:“来吃婆婆做的甜醅子。” “我要多多,小草姐姐呢,”蔓蔓被四婆牵过去时说。 虎妮喝完一碗后抹抹嘴,“还在睡呢,晚点叫她。” 蔓蔓坐在她专属的小凳子上,捧着小碗,闷了一大口甜醅子,甜滋滋又带着点酒香,嚼着软软的莜麦,让她忍不住眯起眼。 这种用莜麦舂了皮,煮到八成熟晾凉,放曲子发酵两三天的甜酿,夏天热气腾腾时,煨在冷水里,一碗就能解了大半暑气。 甜酒香真让人不能拒绝,连徐祯都舀了两碗,小口小口品着。刚醒的小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塞了一小碗,她茫然地舀起,塞进嘴里,呀,好甜。 二妞子和虎子则端着碗蹲在地上吃,按他们俩的话来说,这样吃才得劲。 灶台里的干鱼还炖着,可没人在意。 土长和苗阿婆就是这时候来的。 先进门的土长还愣了下,“这么早吃甜醅子了?” “哎哟,这味可真香呐,”苗阿婆说。 “快来喝一碗,”四婆给舀了满满两大碗,姜青禾拉了凳子请两人坐下。 这让一路风尘仆仆,晌午只吃了个干馍馍配水的两人,一时饥肠辘辘起来,没有多客气。 喝完又舀干净莜麦,才觉得浑身都有劲了。 坐在透光的屋子里,孩童满屋,锅里有菜,大人全都有说有笑,捧着碗甜醅子,两人都生出种,日子就该这样过的感觉。 “瞧都忘了正事,俺来这,是想说明个一早来染布哈,大伙都先上手试试哈,好的就留下当伙计成不?” 土长带了点笑,“四婆要是来,俺也给你招进去当伙计。” “哎呦,俺这老胳膊老腿了可不成,”四婆笑着拒绝。 蔓蔓嘴里的莜麦还没完全咽下,她站起来举起手,大声自荐,“我们这种小胳膊小腿能去吗?” 一时屋里大笑起来,苗阿婆笑得快岔气了,直说:“能去能去。” 隔日天没亮,蔓蔓还真醒了,跟着一起去了染坊。 反正她一路上,都趴在她爹的背上呼呼大睡,进了染坊就躺在长桌上,盖了衣服又睡了一觉才醒。 姜青禾叮嘱她,“不要乱跑,尤其在煮东西,你不要跑过去。” 蔓蔓点点头,她不跑,她小小步地走。 这时的染坊点了蜡烛,四角又插了火把,黄蒙蒙的灯光下,两口大锅咕噜噜煮着水。 染缸里红花饼的臭味很重,刺得人鼻尖发痒,蔓蔓打了个大喷嚏。 红花染色前得过几遍碱水,这个度好没好,只有苗阿婆能掌握。 之前姜青禾学的那些都是皮毛,真正要上手染的色全都一样,不偏色,压根做不到。 苗阿婆所有染缸里的红花饼和碱水配比,基本一样,染出来的色很正。 正宗的红花染很麻烦,澄完碱水后,还得放酸梅水,也不知道土长哪里找的酸梅,酸的要命,加酸才能出红。 一浇下去,屋里的人全都打了个大喷嚏。 可染正红就得用红花,不过初上色很浅,得染十几遍才能出大红,在市面特别抢手。茜草和茜根染出来的是暗红,适合做日常衣物,苏木染出来是木红色,姜青禾挺喜欢,红而不艳。 宋大花跟虎妮搅着羊毛线,让它浸到缸底,苗阿婆反复叮嘱,“这红最怕碱水,碰了碱水就褪回白色。” “阿,”宋大花惊奇,“那不是都不能用浆糊浆洗了。” 虎妮憨笑,“那不挺好,洗了再拿回来染呗。” 姜青禾说:“红花染的线只做被罩,染色太麻烦的,要价得高。湾里大伙用苏木染。” 茜草煮了再用明矾固色的,虽然颜色比红花染出来的要暗,可它耐酸碱,固色性好,省去了不少时间。 苏木加上五倍子染出来,明矾固色,用这种染料还有个好处,姜青禾煮料时笑着说:“到时候还能放鸡蛋在锅里煮,染红卖出去。” “成啊,”土长赞同,“挺有搞头。” 蔓蔓没听懂,她也喊,“成啊。” 喊完接着窝在灶台边,苗阿婆说给她煨番薯吃,她等着吃番薯呢。 吃了小而甜的番薯,她又四处转悠,屋里还有个婆婆,土长的奶奶也闲不住来帮忙。 她喊蔓蔓过去,一大一小来染指甲,拿了点红花水。用木条子蘸在指甲等它晕染开,多染几次指甲上能染一层红。 虽然一洗就没了,可蔓蔓还是很臭美的,左看右看,美滋滋地欣赏。 她还被徐祯抱着去晒染好的毛线,抬高手一根根挂在晾晒架上。 蔓蔓瞧着,她笑着拍手说:“木条子真的会长出彩线。” 回到屋里时,虎妮高兴地喊:“出红了!” 宋大花指着桶里那块红麻布,笑着跳脚:“真出红了,哎呦这红色真喜庆啊!” 土长沉稳的脸上也挂着笑,苗阿婆背过身去摸眼睛,姜青禾笑道:“真好,红红火火嘛。” 她们几个要是再年轻十来岁,指定得嚷破屋顶,再跳着欢呼雀跃,伸手拥抱在一起。 蔓蔓也喊:“红红火火哟。” 她还不知道这一块红布对于大人的高兴,可她明白,红色真好看啊。 大家笑过后,几人合力将染成红色的麻布挂在外面,虽然没那么鲜艳,可随风飘摇时,像是生在枝头的花。 一伙人都站在晾晒场下,瞧着那深浅不一的红,又凝神细看这块红布。 染出来时,每个人都为它欢呼过,可如今横挂在木杆上,又有种别样的感觉。 大伙还穿着或灰或青的衣裳,可却染出来了那样漂亮的红。 “做成招幌挂在这里吧,”姜青禾一说,大伙全都应声。 让第一块红留在染坊,希望以后能从这片土地上生出更多的红,更多的颜色。
第65章 红 那些早起种地的人们, 背着锄头从小道经过,远远就瞟到了有一团红。 “啥玩意?”老头茫然地问。 四处黄漫漫的地,草芽匍匐,而油菜苗才刚探出, 连高耸遮蔽的树都没有, 那红艳艳一抬头便能瞧见。 “咱们去瞅瞅, ”大娘推着前头的婶子,一伙人下了土道,拥着赶紧往染坊去了。 走到那挂着大红布的前头,迈不动脚,哪有人不爱艳的。 “俺还道她们是白捞毛, 啥色也出不了,顶多染个大蓝, ”嘴边长了个痦子芳姑叹道, “多好的布, 连个揪揪也没得, 平整得很。” 矮妇人说:“可不是咋的, 要是有布索索就好了,红艳艳的, 俺给鞔在鞋帮上, 给俺闺女做双红布鞋, ” 边上有个婶子拍着大腿喊, “染啥线嘞, 就该染个布头,晚点春耕又农忙, 夜里织褐子眼神不好使。” “要是能染些布头,俺现在取钱去, 染了红给闺女小子的那衣裳,绲几条边,也算穿件春衫了是不?” 眼见着红布,大伙兴头上来,也忘了要上工,也不找地坐下。背着篓子,手里要不拿着草镰,要不是锄头,说得唾沫横飞。 “俺想给娃做个绌口子,栓两条绳,多耐看。” 有个小媳妇,脸庞还生嫩的,她捂着嘴笑道:“有红布索索,俺只想给自个儿凑一凑,做两双夹袜,现下能穿,到收了棉,絮一层,那不是入了冬也能穿。” “那俺扎自个儿头上,谁说麦子颜色不能戴红了,”妇人指指自己后脑绾的发髻,上头只包了个黑线编的网罩。 也有说到里衣、裹肚等贴身的衣物,全都围着笑开了,笑声爽朗。 一日复一日的生活,从没点新奇的颜色,像只石碾子似的年复一年枯燥转动。 但她们终归不是石碾子,过节时都忍不住花上两个钱到镇上逛逛,经过布店,不买也得瞅过瘾了才走。 更别提大市的时候,也舍得掏出几个子,买点布索索,糊成鞋面子,走亲访友的时候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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