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兄?” 张敏之还在催促,朱杭抬起右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冷哼一声,看向陆然:“我可是听说了,陆氏已选派子弟前往京口,要去徐州府学读书呢。” “什么?” 张敏之大惊失色,怀疑地看向陆然,可陆然却依旧镇定。 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吴地三郡,虽以顾、陆、朱、张四姓为主。可四姓繁衍多年,早已并非只有一支。吴郡出了个离经叛道的顾信,率先与郗氏合作。那支要派子弟去京口的陆氏,想来也是出自吴郡。二位,你们好生想想,我这一支既已举家迁到了建康,又怎会在司马氏皇帝与侨姓世家的眼皮底下,去与高平郗氏来往呢?” 张敏之听了这话,徐徐吐出一口气,显然是放下了心,可朱杭却仍有顾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朱杭始终没有下定决心,陆然与张敏之却已下了出兵的命令,以免宋和的使者杀出城去,白白让他们贻误了战机。 朱杭闭了闭眼,耳畔满是甲士们集合的声音。 他清醒地意识到,事情终是向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了。
第135章 令牌 朱杭站起身来, 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陆然一个眼神过去,便有护卫上前拦住了他。 朱杭直冲冲地向前走,根本不在意一个护卫的阻拦。 可这护卫的手臂竟如铁铸的一般,分毫都不曾移动。 朱杭无法前行, 恼怒地转过头去, 看向自己带来的仆役阿言和阿辞, 却发现他们也已被人死死控住。 而陆然显然对此毫不意外,他喝了口茶汤, 不紧不慢地说道:“朱兄, 稍安勿躁啊。” 朱杭没有理会他, 只深深地看向张敏之,一字一顿地沉声问道:“敏之,你这是要做什么?” 朱杭在吴兴做了多年的领头人, 自有一身威严在。 张敏之被这样质问, 难免有些局促。 他看了陆然一眼, 不自在地说道:“朱兄,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 机会只有一次, 我们必须抓住啊。否则,否则一旦北府军在吴兴也成功推行了分田之事,那吴地三郡,可就再无我四姓的立锥之地了啊!” 朱杭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斥道:“愚蠢!你今日若杀了宋和, 他日北府军列阵来攻, 我们难道就有活路了吗?” 陆然不以为意地驳道:“四姓这么多人,难道还会打不赢北府军?” 朱杭眼见无法离开, 只好冷笑着坐了回去。 陆然理所当然的自信语气,令他不能不轻蔑地反击:“四姓这么多人,也没见打赢了孙志叛军。你如此有志气,怎么还会举家逃到建康去?” 这话戳中了陆然的痛脚,他硬邦邦地回道:“叛军凶恶,自然与北府军不同。无论如何,北府军仍是江左的军队,名义上依然要受皇室的管辖。高平郗氏的势力越来越盛,建康城中的圣人与世家,岂会容忍北府军就这样一直坐大?司马氏那对气量狭小的兄弟,可不会甘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北府军占尽吴地三郡。”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朱兄,我们得借力打力啊!” “借力打力?你打算得倒好,可北府军何曾真正在意过司马氏那个无能的皇帝?”朱杭瞥了一眼这个蠢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盼着立刻脱身,以免收到牵连,“我不管你们想做什么,城中眼看就要起风波了,我只想回自己家去。” 陆然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笑道:“朱兄,你既不肯与我等同仇敌忾,我们又焉能放你回去?你若此时归家,难道不会去向北府军透露消息?我四姓同气连枝,同进同退,你便是不出力,也不能拖后腿吧。” “你当真要做得这么绝吗?”朱杭紧紧盯着陆然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不错。”陆然拂了拂袖子,“实话告诉你吧,今日进了张家大门,便只有出兵这一条路可走。朱兄若是不愿意出人,便与我二人一道观战吧。” 朱杭看着陆、张二人偏执的神色,思量了几分宅中的形势,终是缓缓摇了摇头,不再开口说话。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茶盏,后悔今日不该让庆阳公主去试探宋和的态度,更不该只带着两个仆役就来了此处。 他本想与北府军好好地谈一谈条件,没想到却让自己走上了一条绝路。 北府军是那样地骁勇善战,一旦陆、张二氏得罪了北府军,高平郗氏绝不会善罢甘休,而自己身在此处,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呢?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知道自己大约是难逃此劫了。 唯一尚能庆幸的,是他出门之前,已交代过自家长子,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要轻举妄动,万勿与北府军为敌。 然而,沉浸于思绪之中的朱杭并未注意到,角落里的薛林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在几人看不到的地方,薛林正向着朱氏的坞堡拔足狂奔。 他不住地跑着,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些。 薛林想:“朱氏家主老了,竟然这样地犹豫不决。我要去找二郎,二郎那样爱重我们吴人,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侨人占领吴兴!” 他靠着公主护卫的腰牌回了坞堡,翻出那件被妥善藏好的披风,于夜色中绕开巡视的仆役,叩响了朱二郎的院门。 “院外何人?”一人睡眼惺忪地问道。 薛林轻声答道:“在下薛林,乃庆阳公主护卫,有十万火急的消息要报与二郎。” 院门缓缓开了一条缝,薛林将那披风塞了进去:“这是从前二郎给我的东西,劳您通报一声,我真的有极严禁的消息,他会愿意见我的。” 内室之中,白蜡早已燃了又燃。 作为主人的朱二郎,并未像其父兄以为的那般解衣入睡。 今日一早,庆阳公主便带着部曲护卫,浩浩荡荡地去了府衙。 朱府之内,对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他的父亲,也在两个时辰之后,匆匆套车出了坞堡。 想到这里,朱二郎昳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冷笑。 这就是他的父亲。 他从来都偏爱原配所生的长子,而对自己视而不见。 即便朱大郎唯唯诺诺,懦弱无能,却还是会成为父亲唯一的继承人,接掌吴兴朱氏这偌大的家业。 而自己虽打小就展露出了过人的才华,却从来都不被父亲看重,甚至多次被指责“锋芒太露”“不敬兄长”。 年幼的朱二郎不明白为什么,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委屈中握紧双拳。 但随着他渐渐长大,便开始逐渐明白过来,他的父亲看重原配,所以会喜爱这个无能的长子;而自己即便优秀,却终究不可能成为他偏爱的孩子。 所以他只能隐忍,只能压抑,只能在一复一日的不甘中,强迫自己变成一副温润如玉的和气模样。 他只能靠自己。 朱杭与其长子都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朱二郎,已然将眼线布到了他们身边,以至于就连今日书房之中的对谈,都一句不落地传到了二郎耳中。 想到这里,朱二郎不由嗤笑一声。 他的父亲老了,早已没有了年轻人的锐意和朝气。 北府军步步紧逼,他竟然还想着与之合作? 与虎谋皮,只怕非但不能得利,反倒会被恶虎狠狠地拆吃入腹。 朱二郎根本不相信北府军会与吴兴世族和平共处,他深深地明白,自己倘若拥有了远胜长兄的权力,定然会将其狠狠踩在脚下,而不会想着与之共享富贵。 那么,易地而处,北府军既然可以凭借武力占领吴兴,又为何要与本地世族共享利益呢? 朱二郎生来便享受了无边的富贵,压根无法想象失去这些田产之后的模样。 他打小就琢磨着如何与长兄相争,如何获取更多的资源,绝不会允许有人从他手中夺走什么。 所以,他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父亲向高平郗氏低头。 北府军已经到了家门前,为今之计,只有趁着大军远赴会稽的当口,联合其余诸姓,共同逐出北府余部,合四姓之力,将吴兴真正变成无论是北府军还是其余侨姓势力都无法插手进来的一块铁板。 孙志之乱,让会稽世族几乎失去了一切根基;而吴郡又出了顾信那个一根筋的叛徒。 事到如今,四姓唯有吴兴这一郡了。 只要他们能够拧作一股绳,便不愁不能压制北府。 世间之事,向来都是此消彼长,只要他们能够压过北府军的气焰,就能想办法联合司马氏皇族,名正言顺地占领吴兴。 想到这里,朱二郎低下头来,看向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枚令牌。 今天上午,朱杭临走之前,将这令牌交给了大郎。 传话的眼线告诉二郎,朱杭说:“这令牌可号令家中所有部曲私兵,我将之给你,以防万一。你一定要记住,守好坞堡,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朱大郎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他压根没有想到,入夜之后,他身边的仆役便将这令牌偷偷拿给了二郎。 “长兄啊长兄,你自认为是朱家的继承人,向来瞧不起我,也瞧不起身边那些只能为你端茶倒水的庶子。如今这般,都只是你的报应罢了。” 二郎轻笑一声,将令牌揣进袖袋,准备即刻出发去找陆然,绕开至今都未下决定的朱杭,直接与张氏联合出兵。 就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了些许说话声,仆役进来通报:“二郎,有位名叫薛林的人,说是庆阳公主的护卫,捧着您的披风前来求见,说有十万火急的消息要禀报给您。” “薛林?”二郎很快就有了印象,“这人不是去帮陆然做事了吗?怎么会来这里?不会是有什么变故吧?快让他进来。” 薛林快步而入,恭敬行礼。 朱二郎压下心中的种种心思,上前虚扶一把,和气地问道:“薛小兄弟,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公主可回府了?对了,先前陆家叔父说要请你帮忙给公主递帖子,后来怎么样了,他们可见面了?” 薛林听着朱二郎这一声“小兄弟”,几乎要热泪盈眶。 他抹了把脸,看着二郎温和而赤城的目光,深感接下来的话会冒犯如玉般的二郎,污染他的纯净。 可胜过侨人的愿望实在太过强烈,是以薛林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劝道:“二郎,公主还未回来。她今日去府衙,明面上是要探听宋和的虚实,事实上却是想要与北府军合作。宋和似乎已经答应此事,并且派人出城,请高权带兵入城,防范朱、张二氏恼羞成怒,武力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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