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张?” “入籍?!” 一道道惊诧的声音响起,旋即就被身边的同乡肘击提醒,然后讪讪垂下了头,可眼中仍是充满了不可置信。 一人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去分田的吗?怎么还要入籍?那些人不会是骗你去当乐属、让你加入军籍吧?” “怎么可能?”王四扬眉反问,兴冲冲地讲起了在吴郡时的经历。 王四等人之所以逃跑,完全是因为受不了营地首领狗眼看人低的模样。 他们打心眼里不愿意帮这样的人卖命,所以才想要去吴郡奔个前程。 这一路虽然不算特别远,却也是星夜兼程,又累又饿,既要小心躲过五斗米道抓壮丁的队伍,又要防备着山林里的野兽,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他们满心满眼只有逃去吴郡这一个目标,可当真的到了吴郡后,却四顾彷徨,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好在当地新设的三长正在带着新入籍的农户插秧。 对于王四几人而言,再没有什么物件能比稻田更加亲切、更加安全了。 他们迟疑地凑上前去,只见暖融融的阳光之下,田中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农人们无论男女,个个都精神饱满,就连旁边跑闹的孩子们,也全都带着会稽郡如今少见的生机。 “你们是什么人?从何处来的?”一人注意到王四几人的身影,警惕地开口盘问,手中紧紧握着农具。 旁边一人笑着说道:“莫慌莫慌,哨楼既然没有吹号,那就不是孙志叛军来攻。” “是这个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丈走上前来,笑呵呵地问道,“年轻人,你们可是来分田的啊?” 王四看着他们的笑脸,一时竟有些赧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个上门讨要的乞儿似的。 可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要说放弃,他是决计不肯的。 于是他索性咬了咬牙,俯身作了一揖,高声答道:“我等本是诸暨的佃户,被孙志叛军逼得走投无路,又不忍误了今年的农时,是以一听说分田的消息,便连夜赶来此地,还请老丈帮我等指个明路。” 那老丈听了这话,抚着稀疏的胡子哈哈大笑。 “年轻人,何须我来指路?你既到了此处,以后便处处都是明路了。” 王四等人还没想明白,周围的农人便已叽叽喳喳地介绍了起来,半点没有瞧不起李四他们的意思。 农人们这个说顾郎君心地善良,那个说温侍郎御下有方,总而言之,郗家女郎实在是个好人,如今只要来吴郡投靠,便可重新入籍,按人头领田去种,每年只需缴纳什二的田税,再没有别的苛捐杂赋。他们这些新投的人,每人都有一份粮米做奖励,还能低价赊县衙里的常平粮呢。 说到这里,此处营地已是一片议论纷纷。 大家虽压着声音,可心里却是止也止不住地激动。 “当真如此?”一人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率先开口确认,“你已经分到田了?” “那是自然,我们都分到田了。”王四毫不迟疑地答道,“你们就算不信我,也该信那几张大饼吧。” 众人想到那带着麦香味的扎扎实实的大饼,回忆起这些日子以来填不饱肚子的情形,一时都不由自主地动摇了起来。 一阵又一阵的窃窃私语在这一片蔓延了开来,到了晚间,已然变成了一股悄然翻滚但却不露声色的强大暗涌。 夜深人静之际,一声锐利的口哨声响起,青壮们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农具、竹竿和石块,冲进了中军营帐。 熊熊的烈火在暗夜里燃烧起来,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与期待。 这群被逼迫着、诱惑着、裹挟着加入叛军的底层贫民,终于将武器对向了新的压迫者。 百姓们对着这个新的压迫者,使出了从他们这里学来的本领——斩草除根,诛尽异己。
第112章 挑战 第二日一早, 乡间小道上撒着金色的光芒,鸟儿啁啾地叫着,道路两旁草木青青,一派绿意盎然的景象。 一大群衣衫褴褛的贫民, 互相搀扶着, 以极快的速度, 朝着吴郡的方向前行。 人群之中,一人看向田间的芜草, 心痛地叹了一声:“可惜, 这样好的田地, 竟白白荒废了。” 更多的人笑着答道:“别唉声叹气了,等到了吴郡,我们便人人都有自己的田地了。” 他们的眼里泛着期待的光芒, 成群结队地, 朝着希望走去。 类似的情形并非只发生在这一处。 短短半月之内, 便有大批农民佃客逃离了孙志叛军。 他们成群结队地离开,都想要去吴郡获得一份属于自己的土地。 逃往吴郡的农户越多, 郗途和高权的仗便打得越是顺利。 而北府军的胜利愈多, 那些仍旧留在孙志叛军中的后怕百姓, 便愈是担心自己白白成了被叛军强迫着前去送死的弃子。 就这样,两个方面同时发力,孙志叛军很快就陷入了无可逆转的颓势,彻底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农户们反正投诚的过程, 也并非一帆风顺, 不乏有人暗中告密,有人严防死守。 但有北府军的配合, 那些进展不顺利的营地,基本很快就会易主。 到了这个地步,还留在孙志军中的,大多不是孙志本人的亲信,便是些无赖和亡命之徒。 这些人虽然悍勇,却并不懂兵法,也没有什么纪律意识,打起仗来不是意气用事,就是各顾各的利益,不大注重战场上的配合。 是以北府军虽有伤亡,却还是一步一步地逼得孙志叛军逐渐东退。 第一批分田名册送到京口后,郗声带着郗如,径直去找郗归打探消息。 郗归看到他后,笑着起身迎接。 “伯父多日不曾来官署了。” 东征大军出发之后,郗如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只是依旧神情落寞,整个人比从前消沉了不少。 四月十六是郗如的生辰,那一日,郗归特意让人从建康接了谢粲和几个郗如的表姐妹来,准备了一桌席面。 开席之前,郗归问郗如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谁都没有想到,郗如沉吟片刻,竟说自己要苦练武艺,学习兵法,长大以后做个将军。 郗如并非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只是这一次,她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决心和恨意。 谢粲觉得这想法很是不妥,却又对这个女儿无可奈何,百般劝解都不见成效后,只好忧心忡忡地回了建康。 郗声也很是迟疑,觉得郗如还未完全走出当日叛军屠杀留下的梦魇,再这样下去,只怕有碍性情。 郗归与郗声有着同样的忧虑。 她本不欲立刻答应,可在看到郗如恹恹的模样后,不由想到阿兄去世之后,自己也曾满心满眼都是悲伤仇恨,直到接手北府军后,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想到这里,她发自内心地觉得,郗如此时仍有这样的志向,其实不失为一件好事,甚至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于是她为郗如延请了两个先生,分别教授拳脚功夫和兵法计谋。 北府军事务繁忙,郗归无法全心全意陪伴郗如,只好请郗声闲暇时多多看顾,以免郗如沉浸于仇恨之中,以至于左了性情。 郗归原本还怕郗声不情愿,没想到他竟乐意之至,每日都陪着郗如一道锻炼,或是带着郗如,一道在军中做些思想、纪律方面的工作,反倒是把徐州的这一摊事统统都交给了郗归,美名其曰锻炼郗归处理政事的能力。 郗归笑他躲懒,没想到郗声却说:“我本以为这一生已经全无指望,余下的日子,不过打发时间罢了。可北府军在江北连连取胜,竟让我心中也生了奢想。” “阿回,我打小便知道,我们的故乡并非南国,而是在千里之外的高平。滔滔的江水固然清澈美丽,可我们却生来便是大河两畔的子民。” “我的父亲、兄弟、儿子,他们人人都比我有志气、有本事,都盼着能够策马扬鞭,北上御敌,将胡人彻底逐出中原大地,让汉人得以昂头挺胸地回到故土之上。” “可造化弄人,他们一个个地、全都失败了,全都怀着遗憾闭上了眼睛,就连尸体也只能埋葬在江南的土地上。” “阿回,我这个人是如此地无能,本来不敢有也不该有这样的奢望。可你是如此地特别,如此地优秀,竟让我无可抑制地,生起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希冀。” “我会好好地保养身体,会像阿如一样锻炼,我要重新练习骑术,我会等着有朝一日,我北府儿郎挥鞭北伐,收复二京。” “到了那个时候,我便可以策马北上,在达达的马蹄声中,带着我高平郗氏三代人的殷切愿望,替他们去看一眼如今的长安、如今的洛阳。” “我要亲自扶灵,带着父亲,弟弟,还有嘉宾,带他们归葬高平。”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1兔死尚且首丘,我高平郗氏,有那么多子弟战死江北,埋骨他乡,我要一个一个地,在高平为他们建立衣冠冢。” 郗声老泪纵横地说道:“几十年了,这些人终于有了落叶归根的希望。阿回,伯父要替他们所有人为你道一声谢。” 郗声向来沉默寡言,可这一番话却说得郗归频频落泪。 她哽咽着开口,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句:“会有这么一天的。” 郗声擦了把眼泪,笑着点了点头:“我相信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会好好等着的。” 他说:“阿回,你是有大抱负、大志向的人。可治大国如烹小鲜,你若要掌控三吴,就必须清楚江左目前的政制是如何运行的。” 他说:“去试试吧。再公正的人也会有一二私心,政令的落实总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徐州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你就从这里开始,去看看一县、一郡乃至一州是如何运行的,去思考如何更好地掌控三吴。” 郗声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没有什么抱负的人。 妻子过世之后,他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年,直到这一年来的种种,让他仿佛窥见了另一种生活的样貌。 他看着郗归,仿佛是看着另一种充满希望的未来:“阿回,伯父无能,做不到这些,只能盼着你放手一试,去寻一个更好的明天。” 郗归就这样正式接手了徐州的政务。 因着北府军的存在和减税等惠政的缘故,徐州上下对此均无异议。 或者说,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要能够吃饱穿暖,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不会在乎谁是幕后的府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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