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忠羞愧地低下了头:“是我自作主张,让女郎为难了。” “我作为主上,既拥有了这些个权力,便合该为此操劳。你又如何知道,我只会因此而为难,却不会因潘可的才能而感到欣喜,不能因此而更好地展开下一步的计划呢?” 潘忠听郗归提起下步的计划,不由有些心虚,又因此而感到痛悔:“是我的错,既耽误了潘可,也险些误了您的筹谋。” 郗归微笑着递过去一盏茶,和声安慰道:“你没有耽误我什么,一切都还来得及。明日便让潘可来府里吧。” 潘忠用力点了点头,可神色之间,却还有几分不确定。 “别担心。”郗归轻笑着说道,“其余人知道此事后,若是也想送女儿过来,那便只管送好了。只要真的有德才,那无论多少,我都来者不拒。” 她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平静地说道:“徐州正是用人之际,说实话,我巴不得像喜鹊和潘可这样的女孩儿越多越好,若是人多了,我便在北府军成立女军。” “女军?”潘忠听到这两个字,立时瞪大了眼睛。 “没错,女军。”郗归沉吟着说道,“如潘可这般天赋异禀的女子,也许不会太多,但想必也能找到几个。徐州各郡百姓,许多都是昔日南下流民军的后代。流民军骁勇善战,勇毅非常,他们的后代之中,必然不乏志气高昂、精通武艺的女子。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不能给她们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呢?” “可军中都是男子,女子从军,到底不方便啊。”潘忠凭着所见所闻的经验,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相比于潘忠的迟疑,郗归却很是笃定:“正因如此,我才要在女性将领成长起来之前,确定一个忠诚能干的部下,去帮我管理女军,保护女军,让她们能够较少地受到外界的纷扰,心无旁骛地成长为真正的将士。” “您的意思是?”对于郗归的想法,潘忠心里生出了一个猜测,又觉得有些不妥。 可郗归却并未留给他太多迟疑的时间,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潘忠,你可愿帮我,暂时兼任女军主将一职?” 面对这一提议,潘忠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潘可若是从军,我怎能去当她的上级?这岂非——这岂非?” “为何不可?”郗归看着潘忠,一字一句地反问道,“史籍之中,上阵父子兵的例子,难道还少吗?为何父女便不能一道上阵杀敌呢?” 潘忠连连摆手,认真作答:“北府军向来军纪森严,父女同营,难免会有私心偏向,其余人也会怀疑是否公正。如此一来,卑职怕坏了您的规矩。” “只是暂代而已。”郗归坚定地与潘忠对视,直看得他眼中浮现出不确定的神色,“无论什么东西,在草创阶段,都难免会有摸着石头过河的时候,我们绝不能因此而因噎废食。等新的女将成长起来,你便可以继续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勉励地说道:“既然怕坏了规矩,那便好生约束自己。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很好。如潘可这般的女孩,根本不输男儿,潘忠,我很期待女军上阵杀敌的那一天。”
第128章 公主 潘忠答应下来, 恍惚着离开了书房。 南烛早已等候多时,此时一看到潘忠出门,当即快步进屋,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 双手呈给郗归。 “女郎, 宋和来信, 说在吴兴休养的庆阳公主找到了他,主动提出支持咱们在吴兴分田入籍的计划。条件是, 请您帮她与王家七郎和离。” “哦?庆阳公主竟一直都在吴兴?先前孙志作乱之时, 她去了哪家避祸?”郗归眉头轻挑, 打开书信,一行行读了下去。 南烛轻声作答道:“朱家。叛军攻进城市之前,公主便得到消息, 带着部曲住进了朱家的坞堡, 是以并未在叛乱中受伤。” 说到这里, 她略微停顿了下,然后才接着说道:“庆阳公主说, 她想要与宋和成亲。” 庆阳公主司马恒, 乃是废帝一母同胞的妹妹, 从前在荆州时,郗归曾与她见过几面,还曾一道打过马球。 印象里,这是一个极明艳张扬的女子,在桓氏诸多女眷中, 显得很是醒目。 那时郗岑已是桓阳谋主, 在荆州地位颇高。 是以无论是大司马府上,还是荆州其余官员, 都难免会嘱托自家家眷几句,让她们在社交场上与郗归处好关系。 郗归素来不爱这种满是套话的人情往来,等意识到官眷们有意识的奉承与拉拢后,便很少会去参与荆州女眷的聚会,与庆阳公主也并不相熟。 后来桓阳与郗岑密谋废立,一步步赶了废帝下台,拥立先帝践祚,郗归也随郗岑回了建康。 自那以后,她便许久未曾听闻过有关庆阳公主的消息。 只知道废帝下台之后,整日里借酒消愁,不消半年,便形销骨立,抑郁而死。 直到去年元旦那日,郗归才在东府梅林之外,重新听到了庆阳公主这个称呼。 那是一则有关王贻之尚主的讯息。 庆阳公主是老来女,与前面几位兄长年岁相差太多,是以并不亲近。 唯一比较熟识的,只有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废帝。 就连与先帝之间,都只是感情平平罢了,更遑论当今圣人这个又隔了一层辈分的侄儿。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会在桓阳败死、桓氏势力也被逐出京口之后,以极快的速度,果断与桓氏绝婚,又让谢瑾帮她找一个建康城中的世家子弟做夫婿。 司马恒一直都很清楚,公主的身份是她最大的优势,最方便的武器——尤其是在面对那些迫切需要与司马氏恢复关系的家族时。 她习惯了利用这一点,所以便很少再去琢磨别的办法。 然而,这优势并不是一直都好用的。 王贻之虽不得不娶了她,可却是个不大顾惜自己前途的窝里横,成日里在家与她吵嚷,闹得司马恒根本无法安心度日。 司马恒心中十分清楚,当今圣人与她关系平平,压根就懒得为她出头。 而即便是愿意帮她些许的褚太后,也不过是训斥王贻之几句罢了,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更何况,就连这唯一能帮她训斥王贻之的皇室成员,也早已薨逝了。 有时候,司马恒会觉得有些难过——若是自己的兄长没有被废,没有在郁郁之中病逝,那么,他定然会下令狠狠地惩罚王贻之一家,让他好生听话,再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但她同时也明白,若是兄长还在位,自己或许根本走不到和离再嫁的这一步——废帝会像他曾经做过的那般,一次又一次地劝说司马恒,让她为了司马氏的江山,好生做桓阳的儿媳,与桓氏处好关系。 可他们终究只是一对无能的兄妹,谁都奈何不了桓氏,挡不住桓阳与郗岑明目张胆的逆举。 谢瑾与他们不同。 他比司马氏成员更加坚毅果决地捍卫了司马氏的江山,他彻底粉碎了桓阳称帝的阴谋,他让桓阳在遗憾中落寞而逝。 就连那个饱受一代盛誉的郗岑,也已在谢瑾的步步紧逼中病入膏肓,即将撒手人寰。 郗岑是司马恒的最后一个敌人。 刚听到他病重的消息时,司马恒是那样地开心,那样地激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建康,回到台城。 可当真正迈入皇宫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没有家了。 即便她贵为公主,却也只是从前废帝的妹妹,是桓阳这个意图祸乱朝纲的逆贼的儿媳。 她与今上之间那稀薄的血脉、浅薄的亲情,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想要的那种优渥生活。 司马恒知道,自己必须另想办法。 所幸朝堂之上,早已因桓氏的败退与郗岑的疾笃而产生了一片新旧蜕嬗之象。 这错综复杂的纷乱之中,充斥着世家大族转移升降的新机会。 司马恒敏锐地看到,执政谢瑾命自家的两个侄女与琅琊王氏中依附桓阳的王旬兄弟离婚。 她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种宣告——桓阳的得势已是明日黄花,从今以后,世家们若想在台城更上一层楼,就必须与桓氏彻底割席。否则,便只能随着桓氏之败而跌落泥尘。 而世家大族之中,又有什么是比绝婚更为严重的割席之举呢? 司马恒笑了。 有割席,必然也会有结缡。 她就算再无权无势,也依旧占着个司马氏的名头。 建康城中,必会有那因牵涉桓氏而惶恐不已的世家子弟,愿意和她这个大义凛然地与桓氏离婚的公主成亲。 果然,消息递出之后,谢瑾很快就为她物色到了一个不错的人选——王和之的第七子,王贻之。 事实上,司马恒向来喜欢权势,所以压根瞧不上王贻之秘书郎的身份。 但她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王贻之既然出身琅琊王氏,又有王和之的余荫与谢瑾的赏识,定然不会止步于此。 如此,倒也不是不能嫁。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王贻之已有妻室。 不过,在那时的司马恒眼里,郗归不过是一个仇人的家眷,一个永远无法翻身的逆臣之妹,她根本不会将其看在眼里。 然而世上之事,总是如此地出人意料。 与王贻之的婚姻令司马恒疲惫不堪,她不仅没有重获想象中的权势,反而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内宅纷扰之中,以至于不得不刚出月子,便远远地躲到了吴兴。 而那个曾面临比她糟糕得多的困境的郗氏女郎,竟在这一年多的时光之中,拥有了不亚于其兄的震慑之力。 坦白说,司马恒压根不相信郗归真的拥有传闻中那样高的地位。 她坚信郗归只是一个傀儡,一个暂时因郗岑遗命而手握兵符的弱小女子,等到郗途一步步地抢过兵权,她便只能和从前一样,依旧做个满足于庭院深深的内宅女子,与从前沁芳阁中的那个花瓶并无区别。 但司马恒还是后悔了。 这世上向来是强者为尊,就连刻骨的仇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会变得那样地渺小无力。 如果早知道高平郗氏会有这样卷土重来的一天,她根本就不会为了王贻之那个蠢货而与郗归结仇。 她后悔自己当日的选择,也埋怨谢瑾为了一己之私,害她陷入如今这般的境地。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72 首页 上一页 9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