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砚尘率先钻了进去,裴誉紧随其后,一点点地侧身吃力前行着。 入口有些过于狭窄,行过二十步时缝隙相对大了些。邓砚尘回头朝他看了一眼,笑道:“怎么样裴兄,有世外桃源的那味儿了没?” 说是世外桃源,除了入口狭窄外根本沾不上半点关系。 从石缝中艰难地侧身出来,山的背面同先前进去的位置没什么不同,还是蜿蜒崎岖的山路,白茫茫的雪地。 邓砚尘似乎从裴誉紧缩的眉头中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抬手顺着北方一指,见岭苍山山脚下坐落着一个个如同芝麻般大小的营帐。 他手里还拿着裴誉的宝刀,顺势用刀尖在脚下的雪地里画了一条分界线。 线的北边是蛮人所在的位置,南边则是玄甲军驻扎的军营。 从前蛮人二十四部落离这条分界线很远,虽屡次有进犯过境之举,但仍旧会在挑衅后选择退回部落中。 早在邓砚尘第一次发现这条山路时,他便观察到,此山背面的山脚下将会是敌军发起进攻时的必经之地。 来往奔波过于辛苦,也不利于战事的传递。 战场上机会稍纵即逝,根本经不起延误。 蛮人若是来日大举进攻,必然会向前推进大营,而岭苍山北山脚下变成了最好的驻扎地。 “虽说他们此番大军向前推进,但辎重和粮草的存放多半还是在主营。” 他掉准刀尖,在蛮人军营的斜后方画了一个圈。 “想必现在乌木赫的人已经知道,前来增援的人不是靖安侯,援军也并非是玄甲军,我想用不了几日他们便会再次发起进攻。” 刀尖在圆圈位置顿了顿,逐渐戳出一个坑洞,露出坚硬的山石。 “所以我想赶在他们行动之前,带着一队人马从这里偷偷过来,沿着山脚绕去蛮人主营,烧了他们的后方补给。” 半山腰上刮起一阵冷风,吹得二人身上的披风猎猎而飞。 良久后,裴誉开口道,“太过鲁莽,” 邓砚尘握着刀柄的手一顿,抬眼看他,紧接着又听见他道,“但也不失为一次好机会。” 裴誉侧首看向邓砚尘,他们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山路难行,其中缝隙狭窄更是难以过人。况且若是一次带太多人穿到岭苍山北面,下山之时极有可能惊动往来巡视的蛮人。 可若是人带的太少,前往敌军主营时又难同守卫军搏斗。 稍有不慎,前功尽弃不说还会面临被俘虏的危险。 邓砚尘知晓他心中的顾虑,缓缓开口道:“所以我想从玄甲军中挑选一队训练有素的精英,身形功夫都必须严格符合条件,才有能力陪我一起冒这个险。” 裴誉没有应声,半晌后他叹息了一声道:“若是稍有不慎......” “若是稍有不慎...”邓砚尘打断了他的话,看向他的眼神中透着坚定,“玄甲军后续的作战就要仰仗裴兄帮忙了。” 裴誉神色冷凝,“许姑娘那边,你如何交代?” 闻言,邓砚尘面上闪过一丝疼惜。 “先别告诉她吧,免得总要担心。”他攥紧手中的刀柄,“情形不对的话我不会勉强,这条路我跑过了上千遍,没人比我更懂得逃生。” 他转过身,正色道:“裴兄,你我都清楚,此战关系非仅你我二人,而是整个靖安侯府乃至整个玄甲军的未来,我们有不能输的理由。” 言语间,少年脸上透着坚定之色。 裴誉望着面前那双明亮的眼,不禁回想起前世的点点滴滴。 上一世,邓砚尘于殿前请命之时,神色一如今日这般。 那是他第一次对邓砚尘这个人有所改观,由最开始的轻视,到一点点敬佩,直到最后生出了惋惜之心。 如果没有那些事的发生,他应当是战场上最耀眼的少年将军。 凭借着赫赫战功,高官俸禄对他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可他多次拒绝了光承帝的招揽,一心只想留在玄甲军中,哪怕做一辈子无名小卒也心甘情愿。 从前的裴誉并不明白是什么支撑着邓砚尘能如此从一而终,现如今裴誉却想通了。 是赤诚。 即便那只是一个少年的赤诚之心。 这世间有赤诚之心不在少数,这也并非一件难事,难的是十几年如一日依旧能如此这般。 方才邓砚尘在山脚下的一番话点醒了他,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纠结于山的那一头是什么,却很少有人能有翻山一探究竟的勇气。 即便有了这份勇气,在看清事实真相,山的那头还是山后,不免心生沮丧消极度日。 可邓砚尘没有,他根本不纠结于山的另一头到底有什么,能给他带来什么。 他在意的是,在挑战自己在勇敢前行的路上,他学到了什么,一路上有哪些宝贵的经验。 彼时,裴誉望着比自己小上许多岁的少年如今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压在心头两辈子的重担似乎轻松了一些。 只是,如今带着两世记忆的他,还怎么忍心看着邓砚尘只身涉险。 良久后,他开口道:“你说的对。” 闻言,面前的少年眉头舒展,望向他笑道:“那既如此,这几日我来负责挑选人手潜入敌军主营烧毁粮草,玄甲军内防守一事就仰仗裴兄你了!” 裴誉闭了闭眼,隐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攥拳,甚至听得见指关节因有力发出的清脆响声。 在邓砚尘带着期许的目光注视下,裴誉僵硬着点了点头道, “好。” …… 酉时已过,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萧珩自书房查阅卷宗出来时,见庭院内渐渐开始飘雪。 府中人少,点着的灯火并不多。 借着将暗未暗的天色,纷飞的雪花静静地落下来,给院中凭增了一丝冷冽寂寥。 刘内侍捧着食盒从大门处迈进来时,见萧珩孤身一人负手站在雪地里,双肩落满了雪,显得心事重重。 他也是刚被内廷分来这边侍奉,七皇子为人低调平日里极少出来走动,眉宇间又生的像皇帝,年纪轻轻威严之色尽显。 兴许也是因此宫里的人不太敢同这位沉默寡言的皇子接触,刘内侍来之前,也是做足了心理准备。 不过几天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位七皇子并未传言那般恐怖,反倒是平易近人的很。 刘内侍缓步上前,出声道:“七殿下,该用膳了。” 萧珩没有转头,只道:“先放着吧。” 刘内侍本不是多话的人,他低头看了一眼沉甸甸的食盒,几番犹豫还是张了张口。 “七殿下,今日是冬至,内廷给各宫各皇子公主都派发了御赐的饺子,殿下还是趁热吃图个吉利的好。” 他话说完许久,面前站着的人依旧没有动作的意思。 平日里七皇子用膳无须人侍奉,刘内侍曾偷偷观察过几次,发觉一日三餐对萧珩而言无非就是完成任务那般,提不起半点兴趣。 府里的嬷嬷曾换着花样的做过几次糕点,然而萧珩对待这些饭后的食物只觉得多余麻烦。 唯独有一次,昭华宫的宫人为了答谢七皇子多番伸手相助,特意送了一盒宸贵妃娘娘亲手制的桂花糕来。 七皇子自宫人手中接过那盘桂花糕后,盯着里面大小匀称,精致可口的点心看了许久。 一块接着一块,吃的谨慎又小心。 像是年岁小的孩子,舍不得一口气吃完。 又像是怕糕点腐烂变质,辜负了一番心意。 刘内侍看不清他的神情,猜想应当是七皇子自幼没了生母,比起旁的皇子过得孤寂了些。 先前被内廷调动差事的抱怨烟消云散,刘内侍甚至有些庆幸,自己似乎遇见了一位不错的主子,平日里也能比其他同伴过得自在些。 话点到为止,身为奴婢再多说什么便是言语冒犯了。 刘内侍捧着食盒正欲转身送去后厨热着时,萧珩却叫住了他。 “各宫都有分发饺子吗?” 刘内侍点了点头,“奴婢去时,备给各宫的食盒已经领走一半了。” 闻言,萧珩眉头微皱,狭长的凤眼瞥过刘内侍手中的食盒。 “宸贵妃娘娘那边,是那位公公负责派送?” 刘内侍凝神想了想,似乎当时并未留意此事。 “奴婢没留意,不过宸贵妃娘娘如今是众妃之首,想来应当由高公公亲自派送才是。” 话音未落,刘内侍察觉面前的人神色一变,似乎是记起什么焦急的事。 “殿下?奴婢说错什么话了吗?” 萧珩回神,挥了挥手道:“没有,我先出去一下。” 皇城里的雪逐渐大了起来,萧珩近乎是一路飞奔赶往别苑。 先前宸贵妃借着昭华宫起火受惊一事搬进了位置偏僻的别苑,又以受惊身体不好为由将协理六宫之权转给了咸福宫。 萧珩能理解她是在自保,更是不愿在如此紧要关头给本就陷入舆论纠纷的靖安侯府添麻烦。 前世他未曾有心留意过,如今再看,靖安侯府阖府上下倒是手足和睦同气连枝。 他自幼因为出身饱受手足欺凌,那时的他又刚得知自己生母去世的真相,对待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逐渐充满了猜忌和漠视。 在他看来,人际关系的维持不过是权衡利弊做出的选择而已。 这一世,他先后接触了许昱淮和宸贵妃,以及尚在刑部接受审讯的许昱康。 一样都是一等一的尊贵之人,祸事当头一人担,大难来临之际,许家之人首先想着的都是护全家人。 阖府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突然明白了前世许明舒宁死不愿留在他身边做皇后的理由,不仅仅是对他的失望于报复。 而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许家没有了,许家的女儿不能独活。 她拿自己的性命,成全靖安侯府满门忠烈的声名,护住玄甲军多年来无法抹去的功绩。 萧珩在布满雪的宫道上跑地飞快,现如今许昱康在他的运作下,已经同户部绝大多数案件撇清了关系。 即便是问责下来,无非就是停职罚俸而已,同前世失去性命抄家流放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别苑自宸贵妃住进去后,一直都有锦衣卫把守着,除非有皇命否者无人能堂而皇之的走进去。 萧珩知道,咸福宫的人处心积虑在别苑周围打探了许久,一直想寻找一个能接近宸贵妃的机会。 可他怎会叫她们如意? 好不容易能有机会一点点去弥补前世的过失,眼看胜利在即,此番他说什么都不能让宸贵妃得知那些被光承帝刻意隐藏的陈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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