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目间神色平缓,摇曳着的烛火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独属于草原人硬朗的面容在此时显得分外柔和。 吉雅掀起营帐门帘进来时, 正见到自己的孩子乌木赫望着父亲的牌位出神。 她心口一沉,在原地站了半晌后方才收回思绪, 缓步上前。 食盒被放置在桌案上, 方才一掀开盖子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味道散发出来。 吉雅深蓝色的衣裙扫过桌角,转身柔声道:“过来喝碗热汤吧。” 乌木赫扭过身, 在看清自己母亲面容时笑意在眼角荡漾开。 羊肉性温,在北境这天寒地冻的环境里,能喝上一碗热汤无疑是最幸福的事。 吉雅深知作战的疲乏和不易, 她一个女人在军中本帮不上什么忙, 却总想着能让自己的孩子吃得好穿得暖。 乌木赫接过汤碗, 满足地喝了一口感慨道:“额吉的手艺越发好了。” 吉雅笑着往他汤碗里加肉,“在和你阿布说话吗?” 乌木赫握着碗沿笑得腼腆,“每每陪在阿布身边,我心里会觉得踏实许多。” 火炉内火花迸溅, 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吉雅填了些新炭火进去, 压出了张扬的火苗。 “你阿布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着二十四部团结起来, 亲如一家。他没能完成的事, 你如今做得很好, 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 “可我还是很贪心,额吉。我还想带着部落里所有的族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想为阿布以及战死的亲人报仇。” 乌木赫目光朝营帐外望过去, 幽幽开口道:“这里虽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可终究不是我的脚步永远停留的位置。冬日一年比一年寒冷, 冻死的牲畜无数,我们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困顿一辈子。” 他说完这话时,一如少时在母亲面前表达理想抱负一般,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额吉。 吉雅沐浴在烛火的柔光中,举手投足间优雅气质尽显。 他的额吉是草原二十四部最美的女人,岁月也似乎格外优待美人,未曾在她身上留下半分苍老的痕迹,在乌木赫眼中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知性美丽。 吉雅微笑着拿起自己的帕子轻轻擦拭着乌木赫的嘴角,动作轻柔缓和。 “我的孩子有出息,你阿布和部落战死的勇士们在天之灵定会保佑你。” 她眸光微闪,又道:“可作为母亲,额吉还是要提醒你,凡事量力而行不可操之过急。中原人也有着不输于我们的韧劲和勇气,玄甲军驻守边境多年,铜墙铁壁的称号也并非浪得虚名。” “这次来的人是个很年轻的少年,援军的主将也并非靖安侯。” 乌木赫垂下眼睫毛,“我和乌恩猜测,是他们中原人内部出现了矛盾纠纷,才使得靖安侯本人一直未曾现身。” 他倾身上前,握住吉雅的手眼中满是坚毅。 “这是我们的铱驊好机会,额吉。” 交战对手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结局。 虽然没能同靖安侯一较高下是他心中的一大憾事,但转念一想,同赢了此战事,带领族人摆脱恶劣的环境,过上更好生活相比,其他什么的不过都是些小事。 二十四部历经多番分割磨难,好不容易能紧紧团聚在一起,他这个被众人选出的首领势必要做出些功绩,造福于自己的族人。 乌木赫心中的火焰燃烧地旺盛,他同样也有不能输的理由。 吉雅看着自己的孩子,眼中满是柔情。 雄鹰正在舒展着自己的羽翼,准备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乌木赫的侧脸很像他的父亲乌日汗,很多时候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神情也极为相似,惹得吉雅一阵恍惚。 她没有过多沉浸于失去爱人的痛苦中,她知道她的孩子更需要一个充满安全感和幸福感的生长环境。 他是草原二十四部眼中的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盛名之下是他日日夜夜顶着压力的奋力成长。 他的焦虑,他的疲惫,他的自我怀疑,没有人比吉雅这个做母亲的更清楚。 吉雅抬手抚摸着乌木赫硬朗的下颚,湖水一般蓝的衣裙擦过他的衣衫。 “天神保佑我的孩子,平安顺遂,战无不胜。” ...... 夜色沉沉,朔风凛冽。 钟声在纷飞的大雪中回荡,光承帝连夜传召翰林学士入殿。 一行身着官袍的学士快步走过覆着厚厚积雪的宫道,立在石阶前时拂去肩头的积雪,端正衣冠后匆匆入殿。 书房内火炉燃得旺盛,烛火摇曳映得光承帝萧鉴晟脸色忽明忽暗。 众人低着头,没胆量仔细抬头看。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总觉得端坐在御案前的皇帝除了比以往消瘦些,似乎并没有传言病得那般严重。 一众学士低头互相打量了一眼,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良久后,主位上传来皇帝威严的嗓音。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想商议皇子的婚事。” 宫里早有皇子到了适婚的年纪,先前内阁也多次提议尽早为皇子指婚,有太子萧琅前车之鉴,皇家血脉得以延续才是头等要事。 翰林学士们虽早听见风声,还是上前一步询问道:“陛下此番,想为哪个皇子指婚?” 光承帝子嗣单薄,接连病逝了几位皇子后,能堪大用并不多。 且二皇子三皇子虽不成器但早有婚配,太子萧琅一直拖着不成婚,临了也没能留下子嗣。 五皇子在外游历常年不回京城,六皇子早夭。 今日召他们过来,多半主要是商议四皇子萧瑜的婚事。 咸福宫的刘贵妃眼高于顶,一早就为四皇子物色京中合适的人选,个个都是出身非富即贵。 听闻如今更是同内阁首辅宋家来往密切,想来是看中了首辅的孙女。 翰林学士暗自吞咽了下,若真是如此,今日过来哪里是商议指婚,分明是定了四皇子的储君之位! 在众学士惴惴不安暗自猜测了许久后,光承帝缓缓开口, “朕,有意给四皇子萧瑜和七皇子萧珩指婚。” 闻言,一阵寒意爬满翰林学士的脊背。 他们怎么忘了,宫里还有一位七皇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从前他们鲜少听见七皇子的名讳,只是依稀记得太子殿下身边时常跟着一位面容阴郁丰神俊朗的皇子。 因着这位皇子实在是低调,又生得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宫里关于他的出身也颇有微词,众人没太将他的存在当回事儿。 他们头一次听见关于七皇子的议论还是在太子殿下薨逝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不知觉醒了那只血脉,行事杀伐果断不留情面。 短短几个月将户部翻了个底朝天,涉事官员无论功过几何全部抓入诏狱严加审讯,无一人幸免。 就连刘贵妃的父亲,户部尚书刘玄江都在抄家之后定下死罪。 然而令他们心惊的是,七皇子做出的这一切光承帝并未有阻拦的意思。 他以养病为由默许着七皇子所做的一切,刘玄江这枚棋子短短几年已经野心勃勃成了皇帝的心腹大患。 借着七皇子,皇帝不仅没能使得君臣离心,反倒除去了朝中一大势力。 户部上下被清理,官员大换血。 空下的职位由年轻的寒门官员所填补,此番不仅能用寒门官员来巩固皇权,又在削弱世家大族的同时,给予其他世家以警示。 翰林学士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 天家无情,他们算是再次领会了个周全。 亲生父子尚且算计如此,又何况是君臣。 沉思间,殿内一片寂静。 光承帝抬眼,看向翰林学士。 察觉皇帝的目光落过来,翰林学士忙道:“不知陛下可有对于七皇子的婚事,可有中意的人选。” 光承帝目光沉沉,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 “靖安侯嫡女,许明舒。”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摔碎了。 众人侧首,书房的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位内侍跌坐在地上摔得十分狼狈。 见状,高公公略带尴尬地笑着:“新调任过来的奴婢毛手毛脚的,惊扰陛下和诸位大人了,奴婢这就带去领罚。” 光承帝垂下眼睫,似乎并不在意这一插曲。 高公公拉着小内侍匆匆忙忙地离开御书房,行走间掌心被汗水打湿。 先前他已经在光承帝面前提起过,靖安侯嫡女已有婚配,可今日皇帝还是召见了翰林学士商议七皇子同靖安侯府的婚事,摆明了是早已经下定决心。 有婚配又如何,当年的宸贵妃许昱晴还是以二嫁之身入的宫。 只要皇帝想,又有什么事是操办不了的。 高公公跟在光承帝身边这么多年,对皇帝的心思也能揣测几分。 但也只是几分而已。 七皇子无意于皇位之争,光承帝极有可能是借此强将他拉入朝局中。 如此一来,前有七皇子同四皇子争皇位,后有靖安侯府和宋首辅背后的内阁相互抗衡。 皇帝想看见的并不是谁输谁赢,而是两败俱伤。 就如同,倒了的户部尚书一样。 仅仅只靠一个婚事就能使两大势力斗得遍体鳞伤,以此不费吹灰之力巩固皇权,当真是好心机好计谋。 可无论怎么斗,总要有一方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七皇子。 ...... 许明舒同重伤昏迷的长青一路由将士护送回京城,盛怀一早接到书信后便在城门前等候着。 回靖安侯府的路上,他将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京中大事小情逐一讲给许明舒听。 内阁做了十足的准备来势汹汹想在御前治靖安侯府狂妄之罪,却被黎瑄和赶来余老夫人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此次纠纷。 许明舒松了一口气,心里还是觉得不安稳。 虽说一时困境可以摆脱,但越是这样皇帝便会对靖安侯府的态度冷一分。 整治一个臣子尚且要费如此大的周章仍旧不能奏效,想必夜深人静时光承帝每每思及此事都会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她将长青交给盛怀照料后,乘马车直奔皇宫。 她依稀记得,前世在光承帝病重后闭门不出,也不许任何人探视。 由于户部贪赃枉法被问责,失去靠山的萧瑜走投无路曾带领私兵包围了皇城,行谋反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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