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萝神色显得有些犹豫,许明舒歪头看她道:“姑姑可是有事要我做?” 芷萝点点头,“礼虽是按照从前的规格备的,但奴婢觉得此事说到底是救命之恩,总得彰显咱们昭华宫诚意才好,您是娘娘嫡亲侄女,奴婢想着要是由姑娘你代娘娘过去便再好不过了......” 芷萝是自打姑母入宫便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女官,行事思虑周全,此番给七皇子回礼倒也没错。 许明舒低下眼睫,思索片刻后还是答应下来。 酉时三刻后,许明舒带着沁竹乘坐马车在萧珩回府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大约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天色渐暗,萧珩自刑部方向乘车而归。 被候着的沁竹叫住时,他神色微微一怔,随即看向身后的马车。 他像是没想到许明舒能来寻他,一时间手脚僵硬不知该迈步还是其他。 片刻后,萧珩稳住心神,推开府们将人迎了进去。 许明舒搭着沁竹的手下了马车,一只脚迈入萧珩的府门看见眼前之景时,突然觉得脊背生出一阵寒意。 彼时已经日落,萧珩府中只亮着几盏昏暗的灯,除了把手着的锦衣卫以外,看不到一个女使下人。 整个府里光线昏暗,静得有些可怕。 前世,萧珩以自己年龄到了为由搬出昭华宫自理府门时,宸贵妃不放心他一人居住,特意从内廷寻了些靠谱的宫人依次嘱咐后送过去照顾他起居。 没想到重活一世,他却活得如此孤寂。 许明舒心神不宁在椅子上落座,萧珩递了盏茶水放在她右手边。 她侧首望过去,恰好看见他指节上的白玉扳指。 “端茶倒水这种事,七皇子殿下怎么亲自做,府里没有下人吗?” “有,”萧珩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吉婶年岁大了耳目不太清明,应当在后院没听见动静。其余的几个,兴许是在准备晚饭。” “几个?”许明舒有些惊讶。 萧珩点点头,没再多言。 “你的那位表妹呢?” 她依稀记得,前世程莺儿是在她同他成亲之后,因着擅自做主恐吓宸贵妃一事,才被萧珩赶回老家的。 如今那些事都没能发生,程莺儿应当还是在他身边做婢女才对。 “陆续想起来一些事后,将人送去苏州府安顿,永世不得靠近京城。” 许明舒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多嘴一问,这事儿倒也同她没什么关系。 萧珩没去坐他一贯坐的主位,反倒是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隔着一段距离,二人相对无言。 许明舒发觉他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着,过分炙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他似乎并不好奇她为何来寻他,也不开口问她。 许明舒皱了皱眉,她觉得现在的萧珩面对她时,显得格外小心翼翼,就像是唯恐自己哪句话触及她伤心事,一直紧绷着心神。 她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一尴尬局面:“我今日过来,是感谢七殿下不顾个人安危,于昭华宫火海中搭救我姑母。” 闻言,萧珩眼里的光像是一点点暗淡下来。 他垂下眼睫,轻叹了口气道:“举手之劳,烦请告知宸娘娘不必记挂于心。” “我姑母尚在昏睡,待她醒了,我会替殿下转达。” 萧珩面色如常,并不在意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咸福宫最近因为刘尚书的事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这段时间应当不会惹事生非,你大可放心。” 许明舒顺着他的话道:“我不是担心她们......” 这话一出口,她便觉得后悔了。 察觉萧珩望向她的目光,许明舒借着喝茶低下头。 “养心殿内外如今大多都是我安插的人手,里面那位缠绵病榻,无论是圣谕,还是旨意都没有机会靠近宸贵妃。” 许明舒面色一凝,“你将养心殿的人调换成自己的人了?你想做什么?” “没有,高公公敏锐心细,我只是些换了侍卫和女使。”萧珩抬起头,疲惫地笑了笑:“他死得太容易了,我会不甘心。” 新仇叠旧恨,两辈子的恩怨纠葛像是缠绕成一团的线。 剪不断,理不清,无论何时都难以逾越。 许明舒如坐针毡,兴许她今日就不该答应芷萝姑姑跑这一趟。 她站起身同萧珩辞行,“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萧珩随着她的动作站起身,“你想帮靖安侯府摆脱困境,一味谦逊退让,是不够的。” 许明舒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萧珩并不躲避她的目光,“其实你心里清楚,靖安侯府位高权重,这是明摆的事实。无论将来是谁做皇帝,都会对靖安侯府有所忌惮,即便是皇兄在世也是一样。” 许明舒看向他,眸光泛着寒意,“凡是人总有取舍,总要先维护自己的利益,又何况是至高无上的君王。但太子哥哥行事光明磊落,断然不会做出背后行刺之举。” 许明舒平缓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回响,没有怨恨,没有怒意,仅仅像是在阐述一个他无法回避的事实。 萧珩背在身后的手按压着白玉扳指,关节处隐隐泛白。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虽然我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但是小舒,我当真从来没想过去残害你的家人。” 许明舒转过头,不想再与他争辩。 靖安侯府树大招风,惹得朝野上下忌惮是不争的事实。 她四叔卷入户部贪污案中,也算罪有应得。 可她爹爹犯了什么错,他戎马一生极少涉足朝政,即便招人忌惮,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她姑母、母亲、三叔又犯了什么错? “这些事终究还是因你而起,不对吗?” 萧珩呼吸一滞,薄唇微张没有反驳,“你说的对,所以我如今只想赎罪,我想帮你,帮靖安侯府摆脱此困境。” 许明舒皱眉,“什么意思?” “刘玄江此番大祸临头,毫无翻身的可能,我担心咸福宫那边会以宸贵妃为突破口行激进之举,叫锦衣卫防守是怕有人传消息进别苑。” 许明舒不明所以,“我姑母?她尚在昏睡安稳待在宫里不出门,不会沾惹上是非。” 萧珩迈上前半步,看向她语气平缓道,“若是有人拿着一些宸贵妃在意的事逼她涉足其中呢?” “我已经叫锦衣卫的人查清楚,宸娘娘不能有孕的真相是咸福宫那边放出的消息。” 闻言,许明舒面上血色褪去,她头脑飞速思索着近来发生的一切,有一个想法在不断清晰起来。 良久后试探地问道:“是皇帝...?” 萧珩点了点头。 许明舒周身一阵颤抖,从前她不是没怀疑过姑母身体的问题,但那么多太医多番诊治都说一切正常,宸贵妃也只能安慰自己只是没有缘分罢了。 如今想来,宫外的大夫一眼就能看出药方存在问题,满宫里的太医也都是知情的,只不过是得皇帝授意,不敢声张罢了。 可转念一想,连不能有孕这样的真相姑母现如今都已经平静接受,咸福宫还能有什么办法逼她涉足其中? 她抿了抿唇,看向萧珩道:“你所说的我姑母在意的事,是什么?” 萧珩胸口起伏了一下,下定决心般一字一字道:“沈国公世子沈屹当年战死沙场的隐情。” 话音刚落,面前姑娘的瞳孔在他眼前一点点放大。 萧珩垂下眼睫,许多事终归是要让她知道的。 ...... 许明舒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别苑的,一路上她整个人心神不宁,浑浑噩噩。 沁竹几次询问她,她都借口乏累避开。 应付完女官芷萝后,她站在寝宫门口,看着躺在榻上睡得安稳的姑母犹豫了许久没有上前。 她不确定姑母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万一是醒着,若是看见她这副模样,必然会问追问于她。 许明舒心口像是盛满水的木桶,稍一颠簸就有流淌的可能。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寝宫,方才一只脚迈入自己房间内,像是全身被抽光了力气靠在门上,任由自己滑下去。 姑母宸贵妃许昱晴外柔内刚,善良心软,她天性里带着母亲侯夫人顾氏的慈悲,她珍爱家人,与人为善。 早在同沈世子成亲前她便知晓皇子萧鉴晟对她的爱慕,可她同沈世子情投意合,二人彼此眼中只有彼此,容不下别人。 许昱晴曾在大婚前明确拒绝过萧鉴晟,她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其他交集,没成想,婚后不久沈屹和沈国公父子二人双双战死沙场。 在寺庙带发修行的那几年,萧鉴晟时常过来看她。 知晓她不愿被人打扰,每次来只是站在远处从未靠前,独自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有一个人能在经年岁月里,一如既往地对她心怀爱意,许昱晴的那颗平静的心逐渐起了些波澜。 再后来,怀着感激和忐忑,她便这样入宫做了昭华宫里的宸贵妃。 这些年,许昱晴虽是逐渐看清了帝王内在的敏感多疑,看清了光承帝对她和靖安侯府的忌惮和猜疑,但她从来没想过沈屹的死能和光承帝有关。 许明舒蹲在门前,捂着嘴无声哭泣。 外面的锦衣卫都是耳目清明之人,她不能被人察觉出端倪。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让沈屹的秘密就这么一直埋藏下去,不叫她姑母知晓。 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许明舒梦见自己小时候被抱去沈国公府的情景。 姑母牵着她的手行至国公府演武场,长廊下一个白衣青年正在擦着头顶细密的汗珠。 见她们过来,青年转身招了招手。 梦境中的许明舒欢快地喊了一声,“小姑父!”她松开姑母的手,跌跌撞撞地朝那人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彼时沈屹与许昱晴尚未成婚,她这一声喊出来,倒是惹得她姑母羞红了脸。 沈屹倒是不以为然,他一手握着银枪一手抱着她笑得灿烂,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糖递给许明舒,笑道:“来,姑父奖励你的!” 许明舒伸手接过了糖,撕开上面彩色的包装纸,甜甜地看着沈屹笑。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梦境中艳阳高照的天逐渐暗了下来,似有大雪伴着冷风袭来,乌云遮天蔽日。 许明舒在风雪中费力地睁开眼,见银枪枪尖闪过一丝光亮,她抬眼寻着光亮看过去,随即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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