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屹站在尸山血海中,身上的盔甲被污血浸染。 血迹顺着银枪枪身流淌下来,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许明舒颤抖着唤了他一声,沈屹缓缓转过身,她这才发现他胸前已经被七八个箭矢刺穿。 未能等到她开口,她发现他的脸,他身上的衣服一点点发生变化。 分明还是熟悉的亮银枪,面前的人却不是沈屹,而是邓砚尘。 顷刻间,天地仿佛失了颜色。 许明舒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额间渗满细密的冷汗,卡在喉间的惊恐被咽了回去,化作唇边一声呢喃,“邓砚尘......” 窗外的天将亮未亮,许明舒心口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已然没了睡意,索性起身出门。 别苑的宫人见她起得这么早,感到有些惊奇。 许明舒顾不上解释直奔门前看向值勤的锦衣卫问道:“北境,今日可有军报传回来?” 锦衣卫小旗摇了摇头。 许明舒按住胸口,努力想使跳动地过于强烈的心平复下来。 她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分明前几天还接到邓砚尘的家书,说北境一切安好。 她同锦衣卫小旗道了谢,转身正欲离开时,似是被门栓勾了一下,不过片刻手腕上朱砂手串散落了一地。 珠子落在地上,像是一滴滴鲜红的血迹。 许明舒盯着那段断裂的朱砂手串,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起。
第90章 十月底的北境, 放眼望去一片萧瑟之景。 临近入冬,天气阴郁着似有风雪将至。 邓砚尘立在城楼之上,带着血迹和尘土的披风拂过青石墙面。 在他身后, 玄甲军的一众将士们三五成群靠在墙边休息。 他们方才经历一场拉锯战不久, 如今一众将士们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都疲乏至极,趁着这段空闲来恢复体力。 连日的苦战使得邓砚尘双目布满猩红的血丝, 裸露在盔甲外的皮肤没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 彼时已经日落, 远处苍穹一片昏暗,那无边的黑里像是隐藏着猛虎凶兽, 随时准备扑出来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身后马蹄声传来,邓砚尘微微侧首,看见长青翻身下马, 神色中露出一点希冀。 长青脖颈间被箭矢划伤, 此刻正缠着厚重的绷带。 他朝邓砚尘缓步而来, 神色依旧低沉。 邓砚尘看着他,心中的期望一点点落下来,“还是没有援军的消息吗?” 长青摇了摇头,“从打了第一场败仗折损些弟兄开始, 我便一直向京城递信过去, 直至今日仍旧毫无音讯。” 长青心中甚是失望, 他有些气愤地咬牙道:“我如今甚至怀疑, 我的这些信是不是根本就没送达京城。” 邓砚尘回首朝营帐方向看了一眼, “监军太监呢?” “都是酒囊饭袋,他们才不管前线将士的死活, 若是防线破了第一个跑的就是他们。” 邓砚尘没有应声, 他得到了许明舒回的家书,说明他的信可以抵达京城, 只不过有关军报的事都被拦在了御前。 他突然想起离京之前,裴誉对自己说的话一语成谶。 若是事发突然,送信官或许并不可靠。 冷风呼啸而来,宛如刀锋划过皮肤,带起一阵尖锐的疼。 长青张了张口,犹豫道:“乌木赫的人马远在我们之上,如今坚守至此已是不易,这样下去怕是难挡后续的攻击。” 邓砚尘抬首看向头顶的军旗,叹了口气,涩声道:“我来想办法......” 长青上前半步,本想反驳他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迈出去的脚还是收了回来。 他没有多言,转身朝营帐走去。 北境开阔的土地一眼望不到尽头,这一夜邓砚尘没有睡,他抱着自己的长枪立在城墙上抬眼望向头顶的星空。 夜里值勤将士换班时,见邓砚尘还站在城楼上没有离开的意思,刚想去劝他休息,便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只信鸽,在浓浓的夜色中放飞。 次日天刚亮,长青在一阵惊呼声中被唤醒。 他微微眯起眼睛,快速披上衣服朝营帐外走去。 方才一掀帘,眼前之景惊地他顿在原地。 纷飞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北境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这对他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他侧首看向身边值勤的将士,有些着急道:“邓将军呢?” “将军一早出去巡视,尚未回来。” 长青抬眼看向阴郁着的天,不过一会儿雪下得愈发大了起来。 他当即披上盔甲,吩咐道:“备马!带上一队人马,随我出去。” 岭苍山山脚下,乌木赫晃悠着手里的缰绳,气定神闲地策马前行,□□的马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排规整的脚印。 乌恩跟在他身后,伸手接到了几片雪花,看着它在手里一点点融化,露出一抹笑意。 “今年的雪比往年下的早了许多,雪地作战一向是我们的强项。长生天眷顾我们,此战必会大获全胜。” 乌木赫朝纷飞的雪望过去,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乌恩策马上前,同他并肩而行。 “你在担心什么?” “我原以为这个邓姓少年比起靖安侯或者黎瑄,行事该当激进一些才对,”乌木赫叹了口气,“没想到也是个善于防守的人。” 一连两个月,打了大大小小的仗。 除了第一次他们伪装成败退,邓砚尘带着玄甲军乘胜追击落入他们的圈套之外,就像是牢记了当初的教训,每每战事情形处于下风,邓砚尘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下令撤退。 这个年轻人,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沉稳。 “即便他再怎么严防死守,也能寻见突破口,”乌恩指了指头顶的天道:“当下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只要今日我们捉了姓邓的,其余的玄甲军便会不攻自破。” 乌木赫同他相视一笑,“你说得对,在北境这片土地,没人比我们更懂得利用地形调整作战方式。” 云层遮天蔽日,风雪短短几瞬变得愈发大了起来。 乌木赫拍了拍□□的马,前行几步道:“走吧,我们该收网了。” ...... 许明舒这几日时刻留意着北境的消息,反常的是,兵部给的回应都是一切安稳。 入了夜窗外的冷风呼啸着,今早起床时,沁竹怕她冷还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炉。 许明舒站起身,看向随风摇曳的树枝。 北境不比京城,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天寒地冻,许多牲畜都会被冻死在寒冬中,人也不例外。 正神游天外时,许明舒隐隐约约看见面前的那棵树晃动的幅度大了许多,看着有些不寻常。 她探头细看,只见窗前人影晃动,随即有人叩响了她的窗。 许明舒心口一惊,忙压低声音道:“谁!” 那人露出半个侧影,身形高大显得有几分熟悉。 “是我。” 许明舒推开窗,裴誉的脸伴随着寒风出现在她面前。 “你不是在侯府,怎么半夜跑到宫里来了。” 裴誉面色沉重,“我思来想去,有件事还是要告知于你。” 在许明舒疑惑的目光中,裴誉一字一句道:“北境出了些变故,急需增援。” 悬在许明舒心口许多个日夜的巨石终于坠了下去,甚至能听得见在她心口摔得四分五裂的轰鸣声。 果然, 北境果然还是出事了! “那邓砚尘呢?邓砚尘如何了?” 裴誉摇了摇头,信中并未写清邓砚尘现下安危。 但他猜想,情况应当不会太好。 许明舒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她努力稳住心神问道:“既然需增援,为何朝廷不派兵?” 裴誉胸口起伏一下,缓缓道:“我打探的消息,内阁如今并未接到有关北境的军报,应当是有人半路拦了下来。” “那为何我还能收到他的家书?” 裴誉唇瓣微张,还是说出口:“那是因为,信件送进你手里之前,已经被人检查过了。” 他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许明舒双手捂上自己的头,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平复现下慌乱的心情。 她急得一时间想不出对策,只能在原地徘徊着,努力思索办法。 “来之前,我已经将消息通知给黎将军,此刻他应当在拟折子就等明日一早递上去,请求派兵增援北境。” 许明舒顿了顿,“黎叔叔受伤不能骑马,他更是去不得北境!” 裴誉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许明舒。 “所以我今日过来,是想辞行。” 许明舒注视着他,“你的意思是?你要领兵去北境增援?” “可你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北境地势复杂,极易在风雪中迷失方向。” 愿得此身长报国。 裴誉闭上眼睛,想起年少时模仿着师父的笔迹,一笔一画临撰的字。 他也曾怀着一腔热血下山,可后来怎么就变成了模样呢。 他舌尖泛着苦涩,愧疚与不安折磨着他日日夜夜。 像是终于寻到了赎罪的机会,裴誉缓缓睁开眼,看向面前的人。 隔着前世今生,数不完的恩怨纠葛。 他低声唤道:“太子妃......” “还望您能给我一个救他的机会。”
第91章 太子妃...... 裴誉怎么会叫她太子妃呢? 许明舒后退了几步, 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可裴誉那双平静的眼,却仿佛在无声的告诉她。 他知道的, 他知道前世今生的一切, 默默看着她为摆脱重蹈覆辙所做的诸多挣扎。 似有一块叫做命运的巨石日复一日的悬在许明舒头顶,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向下坠, 直至砸得许明舒无法呼吸。 她脑袋中嗡嗡作响, 前世今生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涌入她脑海中,张了张口, 却一时间不知该从哪句话说起。 “你一直都知道...?” 裴誉摇了摇头,缓缓道:“从慧济寺山顶摔下来后,陆续想起一些事。” 许明舒心口一凝, “所以你当时才许久没回府。” 裴誉唇角微微颤抖,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侯爷, 面对太子妃你。” 许明舒哑声道,“那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说出来...是因为萧珩吗?” 裴誉摇摇头,“自想起来之后,我没有同太子殿下有过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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