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重的打压之下,靠着自己的品学才干一步步走到今日,这有多艰难,身在官场的人皆知,不由人不敬佩。 几人在堂中坐下来,二人对其恭维一番,聊起西北和朝廷的事。几句客套后,俞慎言便将话题转向了东原省的风土人情和民风教化。 自己作为此次乡试主考,很有必要了解该地的民风,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也是对东原省的考生有个整体的了解和初步的认识。 一路专船专车过来,此时门外还有靖卫守着,根本未有与旁人接触,对东原的认识还停留在东原省籍的同僚口中和书卷之上。两位知县皆在本地任官数年,对此地熟悉,从其口中听闻更真实。 聊完当地风俗教化便将话题转向秋闱有关的考生和文章。年长的知县笑着道:“在大人的家乡有句话叫‘南原才子半平炎’,在东原也有这么一句话叫‘东原才子出海棠’。景和以来解元大半出自这二府,就是齐州府也比不上。今科海州和棠州又在争解元,民间赌闱姓闹得欢。” 俞慎言来之前特地了解过,当今陛下临朝的二十多年,共十次春闱,海州和棠州各出过三位解元。他们的文章他几乎都读过,总体来说不及南原才子的文章深辟,却也有其熠熠之处。 “关于这解元之名,二位大人是有听到有哪几位?” 年长知县又笑道:“还真听说了几个,海州的胡彰祖、廉徽,棠州的文凤清和焦耘。这几人的确是本省有名的才子。 文凤清的名字俞慎言见过,今年《科举学报》上有一篇关于兵武的文章是此人所写,文采斐然,文章高阔,只是不知彼文凤清是不是此文凤清。 他如今身为主考官,一言一行传出去都可能影响那些考生,让他们捕风捉影猜他的喜恶,从而在文章上投机取巧,反而不利于公平的选拔。自己这么一步步考过来看过来,知晓考生们皆有此心思。 他们以前无论怎样的才名都算不得,毕竟有的才子是真才实学,有的则是沽名钓誉,一切还是要以这次秋闱的文章为主,才不偏不倚。 鉴于此,他冠冕堂皇地笑着道:“东原人杰地灵,人才辈出,如此才子竞魁之象乃是盛况,是东原和朝廷之福,本官与几位大人有幸一睹。” “是啊!”年长知县撸着胡须,颇有些期待。 - 待几人闲谈散去,俞慎言在府中后院逛了一圈,回去时日头将落,松烟守在房门前,眉头拧了一把,满脸焦急。 “何事?”俞慎言跨步进门。 松烟跟进门后转身关上房门,忙走到桌边,将食盒打开,端起其中一份点心,只见盘底粘着纸张。 手法相似,通过饮食将东西递进来,背后肯定还是昨日那人。 俞慎言取下纸张,纸张里面又是两张千两银票。纸张上还有两行字,分别写着“休哉”,以及说明文章位置是首篇末尾一句,这明显是通关节。 他之前听说考官和考生通关节,是考官给考生关节字眼,如今倒是遇到反过来,考生主动给主考官递字眼。不仅贿赂考官,还有如此嚣张,好似吃定他必会收下银子替他办事。 想必平日里使银子办事习惯了,凡事没有不成的,身边的人都买他账,以至于养成了对方这般认识: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 不过,这出手着实阔气。对于普通的五品官来说,一辈子的俸禄也没四千两银子。能有几个不动心?考前已经送来这些,考后必定还有一笔封口费。 这也是很多官员各种走动托关系想要做乡试考官的原因之一,可以大肆受贿敛财。郭高案子中便有这么一桩,一次受贿数万两。 这个给他送关节的考生家底如此殷实,多半是富商巨贾,为了改变商人身份,花钱买功名。俞慎言如是猜想。 他再次叫来柴头儿,将东西悉数交给柴头儿。 柴头儿感叹:“此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也幸而大人今日没有去什么接风洗尘宴,不见当地官员,否则怕是还有人动此念头。” 仅此一桩已经让俞慎言心中震荡,为官十余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贿赂。今后恐还会一次次面临这种境况。 “驿站那边可有查到什么?” 柴头儿道:“是杂役所为,他也是收钱办事,不知道对方什么身份,但看着像有钱人家的管事。”他又看了眼手中的东西,“这里卑职继续查。” “嗯。” 柴头儿走后,俞慎言坐下来细细琢磨此事。科举阅卷有句话叫“去留在同考,高下在主考”。他是主考官,只阅览同考官推荐上来的考卷。此人给他关节字眼,是笃定自己的考卷能够被荐到他的面前?还是指望他去搜落卷? 或者他将同考官也贿赂了?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本以为此人今日会露面,或者暴-露身份信息,没想到用这招躲在背后。倒也无妨,秋闱开考便能揪出来。 接下来几日,对方没有任何动静,倒是有本地官员寻着各种借口要见他,能推的俞慎言都推了,打着秋闱口号推不掉的,俞慎言带着靖卫过去见,也是为了摆脱嫌疑。 靖卫也配合他,对其他官员道:“俞大人身为主考官,责任重大,秋闱前后,凡其会见他人,卑职们都须在侧保护俞大人安全,这是卑职职责所在,大人们见谅。” 靖卫是皇帝的人,素来有便宜行事之权。又手握长刀, 一脸严肃,看着就骇人,官员们谁敢找他们不痛快,岂不是给自己平白添麻烦。官吏们说几句话草草了事便离开。 这几日其他同考官们也全部到齐,这一科秋闱除了主副考官外,还有十数位同考官。 入贡院前,众人坐在一起商议流程,正事谈毕,便闲聊开。 有几位同考官讨论起今科考生,称东原省的几位才子全都参加今科秋闱,所提的除了海州、棠州那四位,还有齐州卜元魁,阐州皮长泰。本省官员自是对本省才子熟悉,不足为奇,况且他们遵守规约只谈论文章,对其人只字不提,俞慎言也未太在意。
第210章 秋闱之前,俞慎言小心谨慎,适当地利用靖卫作为挡箭牌,省了不少麻烦,除了那个一直没有查出来的送银票之人,倒是没有人再在他面前生出想要他徇私舞弊的心思。 在恰当的时候,他同副考官及同考官表明自己的态度,决不允许今科秋闱出现舞弊现象,甚至说出“若不能为东原省选出真才实学的举子,不能为朝廷储有用之才,本官愧对陛下信任,愧对这一身官服官帽,不如辞官归乡去”这样的话。立场明确。 其他的官员自然跟着附和,至于这些官员私下所想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秋闱定在八月初九,八月初七主副考官和十几位同考官便进入贡院。贡院内外重兵把守,严禁任何人进出。 俞慎言与诸位考官依照规制完成一系列繁复礼制后,进入内帘。在内监试官霍大人参与下,主副考官和同考官们商议并确定考题。 依秋闱条例,首场的考题由主考官来出。这些天俞慎言心中反复琢磨,已经有了一套考卷,他将考题当众列出,让诸位考官都瞧瞧,一起商讨。 说是商讨,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历来主考官出题,副主考和同考官皆捧场,毕竟最终考题决定权还是在主考官的手中,他们不同意也枉然,谁都不会自讨没趣找主考官不痛快。要知道主考官都是京官外派,不是六部九卿的官员就是翰林院、国子监和六科的官员,京中关系复杂,得罪他们对自己有害无益。 况且他们面前的这位主考官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他们巴结都来不及,哪里会挑刺。 众人象征性地看完考卷,皆无异议,并将俞慎言所出的首场考卷称赞一番。 俞慎思心中清楚这些官员的想法,也正是因为此,他才更不能松懈,务必各方面都考虑周全,才对得起朝廷和陛下的信任,也对得起东原省的芸芸考生和自己的良心。 俞慎言将考卷交给内监试官查看,做备份留存,主副考官和同考官以及内监试官签名按手印,表示确认考题。最后将其中一份交给负责的官差送去内帘刻字房。刻板后交付印刷房印刷,在八月初九考生入场当天送到外帘官手中。 第一场秋闱期间,内帘官手中无考卷批阅,主要的任务则是安排内帘的章程和讨论第二场、第三场的考卷。第二、三场则是众位考官共同出题择优而选。 在第一场考生的考卷经过受卷、弥封、誊录、对读等流程最后分发到各内帘同考官的手中,众人也便忙碌起来。 俞慎言的案头不断有同考官的荐卷送来,他此时脑海中想着那个送关节字眼的考生,在阅卷时会特别留意首篇末尾的地方,看看是否有“休哉”字眼。 第一天没有,第二天亦没出现,直到第四天清早,差役将同考官伍大人的荐卷送来,他取过最上面一卷展开,第一眼便瞧见了首篇末尾的“休哉”二字,心为之一紧。 果真如此胆大妄为。伍大人亦受其贿赂? 俞慎言来不及细想这些,先读考卷。这几日荐卷文章水平如何,他心中已经有个大概,这份考卷是不是被故意选出来文章上可见分晓。 他刚看了文章前两句便被惊住,再继续向下阅览,更觉惊喜,忍不住一口气读完。文章纵横驰骋,旁征博引、涵古茹今,可谓句句精妙,是难得一见的好文章。 几日来荐卷众多,他阅览文章无数,此篇冠盖众文章。读其文章,便可窥得此考生是个腹有乾坤、心有锦绣之人。 如此文章,如此才华,平素也必有才子之名,何须舞弊? 俞慎言带着疑惑继续阅览考卷,不仅首篇,其他几题也答得无可挑剔,乃一等文章。伍大人给的批语亦是一等,尽是赞美之词,符合事实。这更让他不解,此考生文采过人,不可能对自己不自信要走到舞弊的程度。 他没有下批语,将考卷递给王评事,请他先评判。 王评事不知他心思,但看文章时明显露出惊喜之色,赞不绝口:“果真好文章!这些天阅览的众多文章,此考生绝对是佼佼者。”指着首篇文章的句子来评价,欣赏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王评事的评断让俞慎言更加确定,绝非他个人喜恶,是考卷文章的确好。 看着此考生考卷首篇末尾“休哉”二字,却觉得异常扎眼,俞慎言怀疑是不是一种巧合,这样语气词在文章中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他将此篇文章留下再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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