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个月时间,谢昭凌从军中寄回来三十封信。几乎每两日便有一封。信中多是言说对她的思念,以及问候她的身体。 乔姝月每一封都回得认真,他写一页,她便回两页,从未有一丝敷衍。 那三十封回信,她不知重写了多少回。时常写到一半便咳嗽不止,有几次不小心咳血上去,她便要重新换纸。 她以轻松的文字,小心翼翼,粉饰太平。 承华殿中一日更比一日寂静压抑,浓重的药苦味整日笼罩,久而久之,连谢昭凌留下的衣袍都没了原本的味道。 端午那日传消息回来,说不超过一月便归京。 彼时乔姝月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气息奄奄,仰头望着床帐,轻声吩咐: “让张太医无论如何撑住我的身体,哪怕用最凶的药。” “去找最会模仿笔迹的人来。” “我定要,定要撑到他回来……” 说好还有一月,却只过短短七天,谢昭凌便一举平息了西北战乱。 那七日,众将眼中那位运筹帷幄的帝王不知是察觉到什么危险,如疯了一般,用兵激进,直捣敌军老巢。 所幸帝王百战百胜,最后一仗虽惊险,可无人有怨言。 大军凯旋的队伍走得慢,谢昭凌只带了一支精锐,日夜不停,先行快马回京。 回京时,距离六月初六还有半月。 那日晨起时,乔姝月颓靡了月余的精神忽然好起来。 她终于又有力气拿起笔。 “陛下几日没来信了?” 大宫女谨慎地回:“八日。” 乔姝月神色如常,点点头。 她铺开一页新纸,缓缓落笔。大宫女瞥到“遗书”二字,脸色刷白,噗通跪倒在地。 “我若不在,回信照旧,莫要显露端倪。等陛下回来,再将此信给他。” 至正午,乔姝月再度病倒,而后再未起身。 黄昏之时,天色骤黑,忽降大雨。 一道惊雷乍响—— “陛下!” “陛下回来了——” 寝殿内外,跪满了宫人,人人神色凝重悲痛。 谢昭凌踉踉跄跄冲进殿中。 只见张太医跪在榻前,大宫女在他身边,正悄悄地抹眼泪。 墨色披风还裹着塞外的风沙,混在雨水里,顺着衣袍往下,落在名贵的羊绒地毯上。 遥远天际忽现数条刺目的光鞭,震耳的雷声随之砸向心头。 乔姝月只觉得浑身都痛,五脏六腑破裂一般。她已说不出话,看不清人。 隐约察觉到什么,她心底忽生一阵巨恸。 偏过头去,一道闪光恰好映照在来人的银色铠甲上,亮得刺目。 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扶起,小心翼翼,揽在怀中。 有人握住她无力抬起的手。 听那人声音颤抖:“这是怎么了……” 那个身影模糊,可她再熟悉不过。 熟知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温度。 终是将他等回来了。 可她却无法再回答。 一抹笑从乔姝月唇边绽放,眼底一道亮光一闪而过。 而后,终归一片死寂的黑。 “阿月?” “……” “阿月……” “是睡着了吗?” 张太医语气晦涩:“陛下,微臣无能,乔美人她——” 谢昭凌用脸贴着她的脸颊,语气轻柔:“她定是太累,你们莫要再吵,都下去吧,阿月需要静养。” “陛下——”大宫女终于痛哭出声,头磕在地上,“白日美人似有所感,写下一封遗书,是给陛下的……” 遗书二字,如两支尖锐的针,不设防地深刺入骨。 杀伐决断的帝王强撑的精神慢慢垮了。 说好了等他的。 骗子。 谢昭凌紧抱着人,嗅着她身上散不去的药味。 半晌,道: “她只是睡了。” “都下去吧,孤想与她单独待着。” …… 死后半月,谢昭凌终于命道士撤去法阵。乔姝月的棺木被封起,准备葬入皇陵。 棺椁抬向殿外,魂识不知为何,还被困在原地。灵与体分离的瞬间,蓦地生出撕裂般的痛楚。 这半月,大雨滂沱,一直一直不停。却在此刻,乌云散去,骤雨初歇。 最后几滴雨顺着屋檐,意犹未尽地滚落,正落到棺上。 须臾间,天晴了。 而后便是,霞光万丈。 赤色的晚霞铺满天际,谢昭凌瞳孔微缩,心弦蓦地一颤。 他望向越行越远的棺椁,不由自主迈开步子,失神喃喃,“不对,不能走。” 他身子晃了一下,而后慌张追上去,“不能走,不准离开。” 乔姝月浮在半空,满眼是泪,看着他在众人面前失了帝王的持重与冷静,踉跄着扑到棺上,挥开运棺的侍卫,拔剑相对。 “都别碰她。” 他冷眼看着意图靠近的人,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乔姝月的灵魂痛得发抖。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夕阳照在长剑之上,映出他眼底的红。 “陛下,陛下。” “阿……凌。” …… …… 意识忽然如同坠了千斤重石一般,往渊海深处沉去。 乔姝月只觉得身体渐沉,五脏六腑绞拧在一处,叫人痛不欲生。 眼泪顺着眼角,没入发中。 “啊——快!快叫大夫来!” “去禀报夫人,姑娘她终于醒了!!”
第02章 【2】 这个梦真是,太黑,太长了。 乔姝月隐约间听到耳边哭声断断续续。 谢昭凌最讨厌吵闹,那些天他不去上朝,只守着她的冰棺,整日缄默地注视,只等着她睁眼。他不许人议论丧事,他坚持认为她没死,只是睡着了。 他还不许人哭。 “……” 哭? 乔姝月愣愣望着床帐。 半晌,蓦地坐起来! 她不是死了吗?! 可环顾四周,一切皆是尘封记忆中的模样—— 拔步床的床架上,鹅黄色金丝幔帐用金钩挂起。 床边坐着一美貌妇人,正满面泪痕,激动地握着她的手。 耳边的呼唤声虚虚实实,听不真切,犹如隔着一层水雾。等她被人大力拥入怀中,她才终于回神。 乔姝月怔了一瞬,嗅着熟悉的味道,干涩的喉咙发出一声沙哑的,难以置信的语调:“……阿,阿娘?” 阿娘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吗?就死在她面前,被狱卒盖了一卷草席,匆匆抬走了,后来还是陛下派人找到她娘的尸骨,帮忙下葬。 “娘的月儿——”乔母褚氏拥着幺女,哭得肝肠寸断,“你这孩子快吓死娘了!叫你雨天过后莫要往那河边去,你不听,偏要去喂鱼,你那伤寒本就没好利索,落水后一烧又是五日!这不听话的孩子,真是要气死娘了!” 乔姝月意识昏沉,听着褚氏字字泣血般的埋怨,终于恍然意识到今夕是何年。 她不仅又活了,还回到自己十岁那一年。 乔姝月把头埋进母亲怀中,哽咽了声:“阿娘,月儿好想你啊。” 前世乔家被抄,下了大狱,母亲是最先撑不住狱中的苦寒离世的人。如今能再见到母亲,乔姝月的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 褚氏心疼坏了,搂着人轻声哄。 乔姝月的乳母刘妈妈也用手帕轻拭去眼角泪花,轻声宽慰:“咱们姑娘最是怕疼怕苦,又是离不开娘亲的年纪,这一遭受了委屈,定是怕极。”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无声无息地落泪,换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硬起心肠,更何况这一屋子都是将她从小宠到大的。 褚氏又哭又笑,点了点乔姝月的额头,嗔道:“你这丫头,回回闯祸都这样撒娇。” 乔姝月眨巴着红通通的眼,保证道:“阿娘,月儿以后都听话。” 话音才落,打门外进来一人,来人是褚氏的心腹婢女妙荷,在褚氏耳边耳语两句,褚氏脸色微变,眉间蹙痕一重。 屋内气氛逐渐凝重,见女儿紧张地望着自己,褚氏缓了缓脸色,安抚道:“月儿,娘还有些急事要处理,你好好睡觉。” 乔姝月懂事地点头,心中却惴惴不安,也不知出了何事。她担忧地望着褚氏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褚氏一离开,屋内气氛骤然松弛。一众丫鬟婆子都围了上来。 “都怪奴婢,若是奴婢那日不曾出府采买果脯,定能劝住姑娘别乱跑。” “还是怪我,若我及时拉住姑娘,姑娘也不会掉进河中。” “不怪你们,最是怪老婆子我,早该同夫人商议,把那东边的锦鲤都捞出来,放在咱们院中缸子里养着。明知姑娘喜欢锦鲤,咱们还不给她送到眼前,这都是咱们的罪过啊——” 乔姝月:“……” 家里人宠她没边,她一向都清楚。听着她们一个个自责反思,倒叫她反而抹不开脸面。 归根到底,还是怪她自己,非要往那危险的地方去。 高热叫乔姝月意识模糊,渐渐的,她又恍惚起来,裹着被子,自觉地躺了回去。 耳边窸窸窣窣的,丫鬟们放轻了声音离开。 “我看还是怪李护卫,谁叫他不会水,害得姑娘在那河中泡了半天。” “唉,可咱们院里没一个会水的,得叫夫人再寻个会水的护卫保护姑娘才是。” “还得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 “……” 即将入睡时,乔姝月想着,谢昭凌就是会水的。 他曾在战场中厮杀,百战百胜,从无败绩,有一身好功夫和好箭法。 她的陛下,无一不通,最是厉害。 ** 梦境总会将人深藏的遗憾与欲望显露。 乔姝月重生后的第一个梦,竟是梦到了谢昭凌,她的陛下。 红鸾帐内,一室旖旎。 不同于往日对她的小心翼翼,那晚他深深地将她吻住,格外凶狠动情。 往常总会顾念她的身体,徐徐图之,要多温柔便有多温柔。如同将她捧在掌心,小心呵护。 这夜却是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之中,强势霸道,不容退缩。他尽尝她的滋味,几乎失控,双臂收拢,要将她胸腔中的气息全都掠夺。 灵魂都被裹挟进一场突如其来的亲密缠绵中,揉成碎片。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锁骨上,而后带了调情的意味,慢慢下滑。 他们不常亲密,更是从未做到最后。 他怜惜她的病体,以她不宜承欢、不宜有孕为由,忍耐许久。这回也不知怎么,似有再不克制的趋势。 乔姝月无措地抬手环住他,只得趁着他在颈间流连时,偷得半刻喘息之机。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安全感。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22 首页 上一页 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