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御医先一步赶到的,是沈征胜与江浔。 当瞧见陆云铮浑身是血时,沈征胜脚步蓦地一顿。 他扭头看了江浔一眼。 因为他心里清楚,江浔会医,且医术不差。 然而,江浔的目光只是在满地斑驳的血痕上停留了片刻,便毫不犹豫越过陆云铮,朝屋里走去。 沈征胜见状看了陆永渚一眼,动了动唇,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 那个遥远的前世,他虽只是听过,但岁岁却切身经历,也撕心裂肺过。 即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替岁岁拿主意,做决定,更别说擅自施以援手。 而修直毫无疑问,是站在岁岁那边的。 陆云铮浑身颤抖之际,余光隐约瞥见一抹绯红掠过,他本能地抬眸,却正正好好对上了沈征胜的目光。 那是厌恶与怨恨中,带着一丝复杂和犹豫,最后又被冰冷和漠然所取代。 陆云铮心头霎时一颤。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不同于他心虚地藏着掖着,或许沈嘉岁早已将前世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了家人。 故而,沈世伯应该早就知晓,他就是前世害沈家满门抄斩的罪魁祸首之一。 过往的罪孽,果然如影随形。 哪怕他都要死了,仍在提醒着他,他还没认错,还未忏悔。 陆云铮觉得越发冷了,他瑟缩了一下,却瞬间被宽厚的怀抱拢紧。 “云铮,爹在,莫怕,莫怕......” 泪水滴答,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陆云铮不可思议地抬眸,瞧见平日里坚毅沉稳的父亲此刻眼眶通红,眼里满是恐惧和悲痛。 “云铮,再坚持一下。” 陆永渚的声音颤抖哽咽。 他想要抱着陆云铮去寻御医,却怕路上和御医错过了,又担心陆云铮禁不得颠簸。 世间没有哪个父母,看到孩子奄奄一息还能保持冷静。 甚至此时此刻,若是能替陆云铮去死,陆永渚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陆云铮瞧见父亲的眼泪,顿感心如刀绞,追悔莫及。 可是转瞬间,他又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 他方才还在想,他重生一回究竟有何意义? 他还是毫无长进,甚至连死法,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可是此刻,他却如此满怀感激。 因为,爹还活着。 他也终于知晓,爹疼他爱他,是他一叶障目,辜负了爹的一片苦心。 够了,已经足够了。 上天肯让他重来一回,将爹救下,已是天大的恩赐。 而前世造下的孽...... 这般想着,陆云铮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沈征胜。 总要赎罪的....... 他也不愿再带着这份罪孽,走到下一世去了。 陆云铮牵起一抹苦笑,却不愿在自家父亲面前点破前世今生一事。 爹一向崇拜、敬仰沈世伯,不必叫爹知晓前世的恩怨,否则,只怕爹和沈世伯连兄弟都做不成了。 而沈世伯看起来,并未因他的所作所为迁怒于爹。 这样,就很好了。 于是陆云铮喘了口气,意有所指地说道: “是我......是我自私自利,心比天高,卑劣狠毒......铸成大错。” “我知错了......我确实该死......” “以命偿还,就到此为止吧.......再没有.......再没有下辈子了......” 话至此处,陆云铮长出了一口气,脖颈剧痛的同时,却感到一阵如释重负。 早在知晓惜枝的真面目时,他已悔断肝肠。 而亲眼目睹陆家被围,感同身受之际,他也终于彻底明白,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 而今......该结束这一切。 陆永渚并未听懂陆云铮话里的深意,只是忽然感觉到,陆云铮整个人都软了下去,仿佛......大限将至。 他吓得面色惨白一片,哪怕战场上曾杀敌不眨眼,此刻却浑身颤抖,几乎丢了魂。 “铮儿!” 陆云铮悲意难忍,伸手去扯父亲的衣襟,留下最后的话来: “爹......孩儿不孝......” “没......没事的,上辈子......其实上辈子,孩儿与您......已经是上阵父子兵了。” “下辈子,孩儿还来......” “算了算了......莫要再让爹......摊上我这样的儿子。” 陆云铮难掩苦涩,疲累得几乎要睡下了。 陆永渚连连摇头,死死抱住陆云铮,疼得撕心裂肺。 不是的,不是的。 是他这个做爹的错! 是他没有将孩子教好,才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铮儿!” “来了来了——”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两位御医背着医箱匆匆跑来,其中一人正是与江浔一同入诏狱救蔺老的张御医。 陆永渚灰败的脸上蓦地生出一丝光亮来,在御医蹲下之前,已颤声开口: “两位大人,一定要救下我儿!” 两位御医不敢怠慢,急忙来看陆云铮的伤口。 陆云铮感觉到自己被轻而又轻地放了下来,他仰躺着,视野里出现了一片明净天色。 手脚越发冰凉,甚至开始麻痹。 陆云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坚持到御医前来。 毕竟上一世,沈嘉岁手起簪落,他只来得及挥手刺出一剑,就彻底没了气息。 他方才......也挥出了一掌。 不必想都知道,屋里的人定早就没了气息。 两世纠缠,最后落个同归于尽,孽缘终了,也罢......也罢...... 失血太多,陆云铮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耳畔传来了脚步声。 在一众慌乱的人声里,如此平缓又沉稳的脚步声吸引着他本能地投去视线。 映入眼帘的,是绯红官袍。 江浔啊...... 陆云铮这样猜着,果然下一刻,熟悉的声音响起,却不是对他说的。 “张御医,伤口是否不算深?” “江大人,您也在!?是,您怎的知道?” “凶器是一把簪子。” “出手之人将大部分簪身都紧紧握在了掌间,只有簪头前部染了血,大抵从一开始,就没想取陆公子的性命吧。” 陆云铮闻言眼皮一颤。 张御医的声音再次响起:“伤口确实不算深,可那簪子不拔还好,一拔,这这......陆公子又几番动弹,失了这么多的血,这下麻烦了!” 江浔应:“是啊,若不拔簪子,想来伤不了性命的。” 噔—— 耳畔传来簪子落地的铿锵声,刺得陆云铮耳朵一疼。 他艰难地偏过头去,眼角余光瞥见了染血的簪头,该是特意磨过的,瞧着那样尖锐。 彼时他毫无防范,下手之人只要稍加用力,哪怕用的是左手,也可以轻而易举刺穿他的喉咙...... 至于她原本是否要拔下簪子,陆云铮已经分不清了。 因为他挥出去的那一掌,没有给自己思考的机会,也没有给惜枝后悔的余地。 可是,这算什么啊...... 惜枝明明要拉他同归于尽,最后却又心生不忍? 呵,那他宁愿相信,是她虚弱到早已有心无力。 毕竟这场孽缘里动心深陷的,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 一念生恶,两世执迷,至死,都是虚妄。 真是......荒唐又糊涂的两辈子啊...... 意识沉沉浮浮,最后入耳的,是爹小心翼翼又难忍哽咽的声音: “御医,我儿......如何了?” 陆云铮喉头酸涩,滚下泪来。 作恶多端,英年而殁,生恩养恩尽负。 下一世,恐不配为人了。 若可以,做爹掌中的红缨枪,做娘手上的绣花针。 随爹戍边卫国,陪娘穿丝引线,日日夜夜常伴左右,以报生养恩德。 如此,当无憾了...... ....... 张御医的声音响起,带着歉意:“陆将军,恕下官......无能为力。”
第281章 恩怨皆了 江浔从宫门口出来的时候,果然瞧见了沈嘉岁。 她就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牵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纤细的手指与缰绳交缠,仰头望天,看得入了神。 八月的风轻轻拂过,几缕发丝调皮地从她耳畔滑落,她也浑然未觉。 江浔快步迎了上去,还没等走到近前,沈嘉岁就敏锐地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下意识回望过来。 江浔弯了眉眼,靠近去牵沈嘉岁垂在身侧的手,温声道: “岁岁,回家吗?” 沈嘉岁摇了摇头,笑道:“两边长辈我都安抚过了,不急着回,我想先去看看老师。” 昨夜尘埃落定后,蔺老便被接出了诏狱,只是一直昏睡着,实在不宜来回颠簸,便被安置在了宫中。 沈嘉岁昨夜在榻前守了许久,可蔺老始终没有清醒过,她心里记挂着呢。 江浔闻言当即点了头,牵着沈嘉岁往里走,宫门口的御林军见江浔去而复返,急忙躬身行礼。 二人并肩走在宫道上。 这时候,江浔朝沈嘉岁递去一条帕子,掀开,里头躺着根染了干涸血渍的金簪。 “我想,岁岁或许想知道结果。” 江浔到底是懂沈嘉岁的。 她虽没有问,但忙碌了一早上又匆匆赶来,除了挂念老师,或许...... 沈嘉岁垂眸,看到熟悉的金簪时,果然神色一怔。 她顿了脚步,细细打量了簪子一番,忽而开口:“所以,顾惜枝还是留手了?” 江浔轻轻颔首。 沈嘉岁闻言嘴角一牵,脸上却并未有意外之色。 在别院时,她已然注意到顾惜枝看陆云铮的眼神了,假戏真做,她顾惜枝到底还是动了真心。 那时她便想,恶人自有恶人磨。 既然他二人两世情缘,纠缠不休,索性便由他们,决定彼此的生死。 所以她特地将簪子还给顾惜枝,而后又寻了太子妃帮忙,让顾惜枝和陆云铮无论如何都要再见上一面。 她了解顾惜枝。 以顾惜枝的性子,明知自己必死无疑,定恨不得拉陆云铮一起下地狱。 而她毫不怀疑,顾惜枝一旦对陆云铮出手,便必死无疑。 那是人在受到伤害后迸发出的本能。 陆云铮本就武艺高强,前世连她都没躲过透胸一剑,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顾惜枝? 她只是好奇,陆云铮的最终下场。 她连顾惜枝可能手下留情都考虑到了,所以特意为陆云铮重现了前世的死法。 恐惧有时就是夺命的利刃。 它会攫取理智,放大忧虑,乃至让人不知不觉自寻死路! 就算顾惜枝或收手或脱力,这一簪子不足以致死,但陆云铮会在恐惧的驱使下,挣扎、爬行,呼救,而后血流不止! 这就是她给陆云铮和顾惜枝定下的,同归于尽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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