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跟罗师傅家情况差不多的,为了房子吵闹的这里也有几家,只是他们罗家儿子多,又个个都娶了媳妇,显得特别闹腾罢了。 万云咋舌,这县里争房子,和乡下争田地一样,怎么混怎么来,都不讲究。 不过对于筒子楼,周长城和万云都是有自己向往的,筒子楼是老大哥工人的身份象征,能住进来,心里自有豪情,再想想周远峰在电机厂的地位,那套二的房子,师娘给收拾的,多精神伶俐。 家具厂有三栋筒子楼,五十年代末起的,有点年头了,每一栋六层楼高,每一层楼都连在一起,连在一起的连廊处就是公共水房和澡房,再往后是一排公共厕所,在外头仰看,像个大型的“凹”字,家家户户外面都晾晒着衣裳,看起来住的人真不少。 有个端着碗的热心邻居把他们三人带到面向大门的一栋筒子楼前,走到一楼最角落的一个房间,指了指那开着的门,说:“罗师傅他们中午都在,你去敲门问问。” 周长城和万云谢过带路的人,看了看那房间周围的环境,角落半人高的野草长了好大一片,看得出来住在周边的几户人家都懒得维护这公共地方,现在夏天到了,再下几场雨,肯定少不了滋生蚊虫。 三人去敲门,里头竟然蹲坐着四个人,罗师傅和三个儿子都在,原来是这房子没租出去,他们父子四人干完自己的活儿后,中午都在这儿休息,顺便一起见见来租房的人。 房子三十平,一眼?到头,就是个大通间,前面门,后面窗,家具肯定是没有的,且这房子被住了这么多年,罗家人又不好好打理,一块黑一块白,还有一些墙皮掉下来,露出石头墙体,地上则掉得都是灰渣子。 这儿比渡口街那个阁楼好,但肯定比不过物资局那个房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 问完水房和厕所的情况,李红莲开始问价格,果然如门口的邻居们说的那样,罗家兄弟一个人一个价格,不过好在不离谱,总算没有冒到二十去。 李红莲看着眼前三个争得面红耳赤的兄弟,有点看不上这种儿吃爷粮的儿子,冷哼一声,眉头竖起来,看向年纪最大的罗师傅:“你们家到底谁当家?” 这话一问,罗家兄弟想说都分家了,每个人都能当家,可一转头看着自己的老爹,又不敢吭声,这房子归根究底,其实是罗师傅的,当家的自然是他。 罗师傅被李红莲一个同龄的女人问得脸色涨红,好像受了刺激,只觉得家门不幸,在外人面前显得自己特别没用,他今天不能再让儿子们瞎闹腾,非得把房子给租出去不可! “我做主!”罗师傅没好气地推开三个儿子,看看李红莲,又看看周长城和万云两个,问,“你们三个要租?” “对,这是我儿子和儿媳妇。”李红莲也懒得说三人的关系,“干脆点,别婆婆妈妈的,到底多少钱租金?” 万云看了看李红莲,难怪周长城说师娘是个厉害的女人,她姐还让她多学一学,原来是这种理直气壮的厉害,对人对事,她没有怯意。 罗师傅说:“十八块一个月,押金给十块。水费按人头公摊,电费抄表,卫生费一块钱。就这么多。” 家具厂的位置靠近东郊,属于平水县较偏的地方,不比坝子街,那是县中心地带,因此便宜一些。 这价格听起来还算合理,周长城和万云心里相对踏实。 但罗家兄弟三个倒是对着罗师傅拉拉扯扯的,都说十八块租便宜了,还能往二十靠一靠。 “都闭嘴!”罗师傅没好气,大怒,横眉冷竖,“我和你妈养大你们,供你们读书,教你们手艺,没想着从你们手上要点钱,你们一个个倒还打我这点租金的主意?我欠你们的?” “你们出门去找邻居打听打听,这两年我们家被看了多少笑话?两个月了,整整两个月了,家具厂筒子楼这么好的房子都租不出去,还不是你们兄弟三个闹的?” “想着这房子租不出去,你们谁能搬回来住不成?” “我告诉你们,今天我就要把房子给租出去,谁也不能拦着我!” “谁要是拦着我把房子租出去,以后就你们兄弟三个给我和你妈交房租!我轮流到你们家收去!” 罗家三个儿子被罗师傅这么一吼,又都缩了回去,脸上尽管还有不服气的神色,却没人再敢说话,尽管分家了,老爹毕竟还有余威,虽然不多。 罗师傅哼哼两声,也不管李红莲三人脸上什么神色,只问:“十八,租不租?” “不租。”这回开口的万云。 周长城看万云一眼,见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制止她,万云也看周长城一眼,仿佛被鼓励。 “罗师傅,先不说您这儿墙皮掉得几乎都没有了”,万云那手指碰了碰墙壁,摸到一手沙,又指了指头顶,“您看,连个灯泡都没有,拉灯绳也不见,跟乡下的房子也没什么分别。” 万云这么一说,大家才抬头往上看去,原来安装灯泡的地方,只剩下个架子,空落落的,而挂拉灯绳的地方,也只剩下个黑色圆壳子,若不是电线不能拆,估计电线都会被扒拉走。 罗师傅和罗家老大老三三个人看着墙上空着的电灯座,脸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当初搬家是连块木板都没留下,可还真没人想着把灯泡和拉灯绳给摘了,这毕竟是家具厂公家配的。 这阵子他们只是中午来,晚上不在,都没留意这个事儿,父子几人面面相觑,只有罗老二脸色不自然,眼神回避,不敢和老爹兄弟对视。 罗师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狠狠地打了罗老二的肩一掌,把这年轻人给推到后头去,再说话时,气都弱了不少:“你要租的话,我出钱给你们买个新灯泡。” 这还差不多! 但十八块还是有点贵了。 万云见周长城和李红莲都没说话,似乎等着她的话,万云左右看他们一眼,又深吸一口气,接着开口:“罗师傅,其实墙皮和灯泡都是小事儿,补上就行。主要是...”她溜圆的眼睛扫了扫罗家兄弟三个,“你们家,虽说您老人家现在占了上风,可以做主,但后头谁一想觉得自己亏了,又跑到我们这儿来闹。我说得难听些,那我们可就有四个房东了。” 只租一间房,要是罗家兄弟哪天想起来不服气,三天两头跑来找租客的麻烦,那周长城和她得应付四个人,多晦气啊。 要是两家人有了利益争执,早上老子找上门,说停了,下午儿子想一想不对劲,再联手打上门的事情,在乡下可不少,万云见多了,只觉得这种隐患不能不防。 罗师傅被万云说得哽了一下,他转头看看三个儿子,还真如眼前这姑娘说的,是三个不定时炸弹,有点垂头丧气的,他这房子租不租得出去是一回事,天天被儿子儿媳夹着,这个爹当得倒是憋屈。 周长城听了万云的话,再看看年轻力壮的罗家兄弟三人,顿时也觉得后患无穷,可惜地看了看这房子,他刚刚还想怎么压压价呢,又失望地朝着师娘摇头。 话都说到这儿了,三人没再和罗师傅说什么,互相看看对方,还是出门去了。 等出了门,万云才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做主呢,紧张是紧张,但有什么说什么,可真畅快!难怪她姐有脾气总要发出来!当个脾气大的人才爽快! 李红莲则是大大地表扬了一番万云:“就是要这样大胆保护自己,否则做人跟鹌鹑似的,有什么意思!” 万云搓搓自己的手心,她以为自己不敢说出拒绝别人的话呢,没想到对着生人的罗师傅也能这么流利,不过几句话,她却有些口干,看看周长城宽容的笑,放下一颗心,这是个允许女人做主的丈夫,但也知道自己是受了李红莲的影响,冲劲上头,这时反倒有些腼腆起来:“都是师娘教得好。” “哎呀,你这孩子!这话我倒是爱听。”李红莲大笑起来,一点不客气把功劳揽过,又看看抿着嘴笑的周长城,想想觉得这婚结得好,比她想象得要好,往后小徒弟也不怕遭外人欺负。 至于若是被万云欺负,那是自己老婆,说不上欺负不欺负。 “这家也没定下来,那咱们去问问姐那头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周长城心理上慢慢把万雪当成自己人了,彻底改口叫姐了。 “行。”万云点头,又觉得中午太阳大,实在奔波,建议道,“要不让师娘先回去歇着,我们两个再跑跑?” “也好。”周长城自然是同意的。 李红莲上了年纪,精力跟不上,中午是一定要小睡一会儿的,看两个小辈心疼自己,也觉得体贴,说好一起坐公交回去再分开。 三人说着话,还没走到筒子楼大门口,就被后头的罗师傅追上了。 “等等,你们三位等等!”罗师傅跑上来,他三个儿子则是站在那房子门口没跟上来,也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你们确定是要租房的吗?”罗师傅微微喘气,停在三人面前,擦擦额头的汗,今年夏天仿佛来得特别早,看作为男人的周长城点头,他咬咬牙,“你们要租的话,我给你们降一块钱,十七块!” 李红莲和周长城万云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罗师傅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罗师傅只能继续说道:“这房子的证件上写了,使用权是归我的,就算我退下来也是归我一个人的。你们要是租房子,我今天就带你们去厂里的房管科做登记,表明是我一个人租给你们的,跟我儿子们无关。往后你们每个月的房租交到房管科,我再过来拿。” 当了一辈子的家具厂职工,罗师傅无条件信任厂里的一切,钱交到房管科,他放一百个心。 周长城和万云有点动摇,不过想想十七块钱又觉得超了预算,脸上带出了纠结。 李红莲一看他们俩儿的神色就明白了:“罗师傅,你说话可要算数!往后你三个儿子敢来找我们麻烦,我李红莲可不怕,该找厂领导就找厂领导,该找县领导就找县领导!”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他们要是敢来充当房东,三天两头给我儿子儿媳找麻烦,我得把你儿子的铁饭碗给砸了!这房子你们也别想再拿在手上!” 李红莲的嗓门不小,这话她不是冲着罗师傅说的,是冲着他后头的三个儿子说的。 真嚣张! 这年头,没见过租客大过屋主的,罗家三兄弟果然脸色不好,正要上前来说道说道几句。 好笑的是,他们内部分崩离析,对外却仍是拳头一个。 然而,众人却听罗师傅喝一声:“行!我保证没人来充房东,我请房管科的冯主任来帮忙写个证明。这样行了吧?” 房管科的冯主任?罗家老大果然顿住了,他拿了岗位,后头想要分房,还得好好和厂里人打好关系,给领导们留个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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