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秦太后恍惚记得,很多年前有个很爱笑的少年对她说:“我姓柳,烟花柳巷的柳。” 那时她还是楼里的姑娘,正是快要开花的年纪,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开始挂牌接客。她幼年被卖到烟花之地,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子,还从未见过笑得那般开朗的少年。 少年告诉她,如果她想离开楼里,他可以帮她。她半信半疑着,又带着几分向往与小心。她承诺少年,如果他能带她离开,她愿意这辈子跟着他。 后来,少年做到了他说的事,她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他们生活在一个小镇子上。少年不知从哪里学了许多的技艺,总能赚到还算多的银子养活她。 她学着寻常女子的模样,开始操持着家务。为怕自己的容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成日里以面纱遮脸。 日子就那么过了好几年,她生下了一个女儿,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少年已成了顶门立户的男子,憧憬着再赚些银子就给她买一个大宅子。 那时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会一直那么过下去,柴米油盐相夫教子。 突然有一天,有人找到她,说她原本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姑娘,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府里一个背主的婆子给抱走,此后音讯全无。 家人千辛万苦找到她,不愿她再在外面受苦,想接她回去。唯一的条件就是,她必须一个人回去。 一边是亲生父母,另一边是丈夫女儿,她犹豫了。 最后家人妥协了,答应她可以要女儿,但必须先和他们回去。等她先安置好了,再将她的女儿接走。 她承认,她被别人口中的京中繁华迷了心,也为家人口中的世家女几个字彻底动摇。她不顾丈夫的哀求,毅然决然地离开。 回京的路上,她意外流产,同时也得知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刚刚过世。为了掩盖她被拐和在烟花之地长大的事实,家人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让她取代妹妹的身份回到国公府。 此后她代替了自己的妹妹,嫁进了皇家。有秦家的手眼通天,她的身份无人怀疑,成过亲生过子的事也被掩盖。 从烟花女到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对自己的决定没有后悔过。哪怕进宫之后没有生养,有秦家做倚靠,她的后位也无人撼动。 几年后,她的女儿被接到了国公府,成了弟弟的庶女。 她记得那孩子第一次进宫时,她看着那张依稀有几分相似的脸,无比激动地替那孩子规划着富贵的一生。 偶尔午夜梦回,她也会想起那个爱笑的少年。只是往昔的柴米油盐,与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相比,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臣妾的母亲失踪后,臣妾与父亲便一直被人追杀。幸亏臣妾的父亲好交朋友,得人帮助逃过了追杀。为怕不测,他将臣妾托付给自己的一位朋友,此后便没了音讯。” 怎么会这样? 当年父亲不是说,为了要回孩子,他们给了柳郎一大笔银子,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因为这个原因,她虽然对那个爱笑的男人有些许的愧疚,但并不深。 秦太后死死地掐着掌心,内心如烈焰翻滚。 深宫多年,她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不知后宅龌龊的人。几乎是一瞬间,她心中便有了完整的怀疑。 她的女儿聪明过人,小小年纪就能记得很多事。但几年后再次,她发现那孩子聪明是聪明,但全都是小聪明。 那时她还用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来安慰自己,想着有自己相护,还有享不尽的富贵,无论她的女儿聪明与否,这辈子都能锦衣玉食。 如今想来,处处是破绽。 包括她落的那个胎。 这时外面的人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再次不请自入。 “姑母,您的身体要紧,侄儿实在是放心不下。” 她看着登堂入室的侄子,眯了眯眼睛,“谁让你进来的?” 秦绩不料她会质问,表情错愕之余,有些不悦。“为了姑母的身体,侄儿管不了那么多。” “哀家的身体无事,今晚恰好睡不着,就留她们在这里说说话,你自去忙吧。” “姑母?”秦绩的声音充满了浓浓不耐,面上已经没了尊敬之色。“侄儿劝姑母还是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秦太后闻言,咳了起来。 秦太妃上前,拍着她的背。 她突然一把握住秦太妃的手,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秦太妃不躲也不避,由着她的目光仔细地看着自己。 秦绩皱着眉,脸色变了变。 “姑母,父亲曾与侄儿说过一事,让侄儿必要时提醒一下姑母,当年……” “住口!”秦太后大声一喝。 谁知秦绩不仅不怕,反而越发张狂,“姑母,您不会真以为侄儿怕了您吧。您是什么出身,您不会忘了吧?若没有我们秦家,您现在……” “哀家是你姑母!” “姑母?”秦绩的声音有几分讽刺,这颗棋子安插多年,也享了多年的荣华富贵,是时候该弃了。 只要过了今晚,他再也不用尊一位低贱的妓女为长。 “行吧,那侄儿就不打扰姑母和秦太妃说话。”他那令人不舒服的目光,看向了姜姒,“芳业王妃,我正好顺路,不如送你回去?” 姜姒努力忽视他的目光,道:“不必了。” “芳业王妃何必客气,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总不能这么怕我。” 这话听得姜姒想作呕。 那时姜婳说的欲娶她当填的人,就是这位英国公。 真是恶心死了! 秦绩笑起来,一步步朝她走近。 说时迟那时快,谁也不知道内殿之中何时多了一个太监,更不知道那太监是如何出的手。他倒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极细的伤口,那伤口好半天才渗出血来。而他只来得及抽搐了两下,人已经咽了气。 秦太后震惊地看着那太监,问:“你…你是谁?” 那太监不语,默默地退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虽然面容不同,但姜姒还是认了出来,这人是江先生。 秦太妃替秦太后倒了一杯水压惊,“太后娘娘莫怕,这是臣妾父亲的义子。” 一听是这话,秦太后长长吁出一口气。 一时间,殿中有种诡异的安静。 好半晌,秦太后才艰难地发问:“你义父可有和你说过什么?” 这话是问江先生的。 江先生道:“义父只交待我要照顾好义妹,旁的从未提过。” “从未提过?”秦太后喃喃着,忽然笑起来。“他见人三分笑,从不与人红过脸,他那样的人,若是真的恨一个人,想来也只是再不提及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着秦绩的尸体,对江先生道:“收拾了吧。” 江先生什么话也没有,十分利落地处理了秦绩的尸体。 这一殿的富丽堂皇,晃着她的眼。 她视线渐渐迷茫,仿佛是大梦一场。 到了此时,她终于明白当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秦家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位嫡女,她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秦家为了荣华富贵,选择了她。她作为一枚棋子,目的就是保住秦家的地位,再扶持秦家的下一代。 当她起身时,秦太妃扶住了她。 “太后娘娘,您要去哪里?” 这声太后娘娘,听得她心中五味杂陈。 “哀家去看看陛下。” 正嘉帝那时,如今守着的人不止是二皇子,还有秦贵妃。 秦家没拿到林征的虎符,无法以军力逼宫,唯有从宫中突破。按照他们的计划,今夜太子必亡,而正嘉帝也会不省人事。 她抬了抬手,瞧着是想摸一摸秦太妃的发。但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去,最后只有一声带着苦涩的叹息。 殿外传来阵阵令人不安的动静,风云已起。 她看了看秦太妃,又看了看姜姒,叮嘱她们不要出去,交待江先生保护好她们。而她自己,则气势威严地离开。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也注定漫长。 秦太妃让姜姒睡一会儿,并替她盖好锦被,眼神温柔,“睡吧,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等你醒来时,一切都结束了,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梵儿。”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许是太累了,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迷梦中,她好像回到了前世。 医院的走廊,一位中年女人大喊:“你们医院自己处理就好了,那死丫头的尸体我们不要!” 女人的身边中年男子也附和,“人是你们医院收的,也死在你们医院,我们不找你们麻烦都是好的,还让我们处理后事,信不信我告你们?” 几位医生听到这样的话,纷纷摇头。 他们可不管这些医生怎么想,急急地往外走,边走边商量着赶紧去银行。 “我问过她的同事了,他们说她的工资去年就涨到了一万六,她却跟我们说只有六千,死丫头还防着我们,猪狗不如的东西。她还在外面做什么兼职,一个月少说也有好几千,那么多的钱,怎么算也有好几十万。” “等这些钱取出来,我们就能给儿子买婚房了。” 两人满心的欢喜,谁能想到他们刚死了一个女儿。 姜姒看着他们,心中已无任何波澜。 那些钱,他们注定一分也拿不到。 梦境一晃,换了一个地方。 年轻的僧人从一位西装男子手里接过捐赠的牌子,牌子的捐赠人处写着两个字:姜姒。 西装男子是一名律师,他完成了捐赠之后,烧了一柱香,“姜姒女士,你的遗愿我们事务所已照你的遗嘱完成,安息吧。” 他走后,年轻的僧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也烧了一柱香。 “姜施主,佛祖保佑你,下辈子富贵安康。” 年轻僧人转身之时,姜姒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这张脸竟然是莫须有的脸! 有几分像慕容梵。 猛地一睁眼,她看到了慕容梵。 “慕容梵,谢谢你!” 她一把将慕容梵抱住,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庆幸与欢喜。 前世的她孤煞劳苦,心灵飘荡无依无靠。她时常会想那样的颠沛流离,到底会承载怎样的结果。而今她终于知道了,上辈子的种种,换来的是这一世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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