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松青毕竟是长辈,年纪又摆在那里,先是一番好意被自个儿兜头浇一盆冷水,再是一句接一句不带歇的驳论,最后颜松青那难堪神情,都快跟桌上扁豆一个色了。 云佑摇头,低声安抚她,“先生并非迂腐顽固之人。” 史如意叹一口气,毕竟隔了数千年的时代鸿沟,她虽然知晓有些观念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但听见心中亲近长辈说出这样言论, 他垂下眼睫,看史如意无精打采的模样,连额上张扬的发丝都垂落到颊间,又好笑又可怜模样,心里不由软下来。 云佑想了想,安慰道:“若着实过意不去,过两日做得佳肴,可再来陪先生用膳说话。” 史如意耳朵动了动,这是让她走温情路线,滴水穿石工夫?也是,亲人哪有隔夜仇,吵归吵,吵到最后还不是要一块儿上桌吃饭。她再做几道师公爱吃的菜,死皮赖脸蹭几句,万事大吉。 她上辈子由爷爷带大,最晓得如何哄这群“老小孩”开心。 想到这里,史如意坐直身子,心中郁闷消退了些,不忘记调侃云佑,“唉,你变了……” 云佑动作一顿,抿唇看她。 史如意笑眯眯地补充,“郎君明明最是清风朗月一个人,何时学会了收买人心?” 云佑失笑,半晌,才摇着头道:“小时你若是惹人生气,都是这般贿赂人的。” 专门做一桌爱吃的菜,知道被挂在心上惦念不说,又有个梳着丫髻的小女娃守在你面前,眼睛眨都不眨,张口就来,把夸人的话说得天花乱坠——怕是连莽夫武将看到,都难免于心不忍。 过完年节,日子逐渐和暖起来。 来酒楼吃火锅的客人不少,但总也比不上小寒大寒那段时令的光景热闹。史如意对此早有预料,一点一点把安阳招牌当家菜搬出来——“蜜汁叉烧”、“三黄油鸡”、“卤水鹅掌”、“香芋扣肉煲”、“煲仔饭”…… 各式羹汤粉面,点心小食,无论是宴食请客,还是闲来自家吃个早茶,都是再适合不过。 雨水刚过,田间地里不少青芽便冒出来了。迎春既到,怎能不食春饼? 此时的春饼、春盘还是富家士庶之家才会弄的玩意,宫中亦有立春赐春盘的习俗,以示圣上恩宠。 当年她们还在云府里时,史如意娘亲温妈妈也常做春饼来吃,是把菜肉都细细切成丝,面皮下锅炸至金黄,尝起来皮薄酥脆。 史如意颇有些怀念“娘亲的味道”,但炸物好吃是好吃,太容易上火,若是搭配火锅就不太适宜。于是就琢磨着,用鸡子、细盐、麻油、葱花打和成面糊做饼。 在鏊子上把饼烙熟,薄若蝉翼,大若茶盘,口感润滑细嫩,有些类似于她前世上学时常吃的鸡蛋饼,只比那做得更薄些,嚼起来也更筋道。 一盘切丝的时令菜蔬,有豆芽、菠菜、芥菜、韭黄、胡萝卜丝……热热闹闹,鲜嫩水灵,凡是地里长的全被揪上来了。 史如意在碟里铺开一张大饼,用筷箸拣了些爱用的菜丝,抹上面酱卷细筒,放到嘴里嚼啊嚼,满意地眯起眼睛。 外皮柔嫩,菜芯丝丝缕缕,满满的新鲜水汽,很有几分春天的味道。 怪不得苏大学士有诗句云,“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虽然里头没有放肉,味道也丝毫不输,清雅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啊。 史如意正在心中感慨,不料听见吭哧声响,扭头,就见香菱从炉子里把烤鸭捞出来,舞刀极快,鸭肉飞成薄片。翠丫和阿武在旁边守着,满脸期待,哈喇子都快要流下来。 史如意:“……” 她怎么忘记了,自个儿身边都是一些无肉不欢的生物。 史如意只做过一次北京烤鸭,奈何香菱记得这么清楚,看到大饼就自动触发了身体的对应动作。 史如意叹息一声,很快就欢乐地加入到了肉食大军之中。 见识过煎饼卷万物,她的经验比香菱还是要丰富多了,指挥翠丫去集市买两块卤好的猪头肉,让香菱起锅,做牛肉渣子——牛肉切碎、芹菜切碎,加葱姜蒜辣椒花椒暴炒,热辣生猛,有不少人就爱吃这口。 史如意自个儿炸些小黄花鱼,这黄花鱼又叫“报春鱼”,早春时不过拇指大小,炸的透骨酥脆,洒上盐来卷饼,风味真是一绝。 恰巧,上回给了只野鸭作年礼的那孙大郎送肉来,殷勤替她们扛到后厨。 他一进院子就鼻孔翕动,瞧见桌上春盘,纳闷笑道:“小娘子这是在做什么吃食?花样多的似把整个集市都搬来了。” 听史如意解释,那孙大郎才恍然,“我们却是没这么多讲究的,地里洗个萝卜,给小儿啃几口就算数了。” 史如意眉眼弯弯笑起来,让阿珍装一碟子春饼,给那孙大郎带回去,“就当给底下小儿尝尝鲜。” 这春饼一经推出,就受到了广大京城民众的热烈欢迎,没有只来一张就喊停的,大人少则六七张,小童也能摸着滚圆肚子吃上两张。往来客人络绎不绝,堂食挤不上,就带自家食盒来装盘带走。 史如意送春饼到颜府中去,尝到了宫中御赐的“五辛盘”,比较一番,觉得这回还真是自家的春盘胜出了。 回到酒楼,史如意一眼瞅见熟悉的主仆俩。 当真是豪客,食案上铺的满满当当,左边放着菜盘,右边放着肉盘,边上是面饼碟和蘸酱,这两人吃得头也不抬,满嘴流油,到史如意走到近前才发觉。 “柳公子,新春吉祥。” 史如意笑着朝他们问好,看柳逸之噎了一下,为了维护自身形象,灌了一口茶,咳嗽两声,又急急忙忙地从怀中抽出帕子拭嘴。 大鱼大肉新年过去,这两人看上去倒像是清减不少,史如意微一挑眉,是该多吃些春饼补补。 “咳咳……”柳逸之好不容易振作起精神,略正了正衣冠,微微含笑,“如意姑娘新春安康。” 史如意抿唇,心中有些哭笑不得,看柳逸之这副端着架子的模样,是还没放弃希望的意思?……那要再多寒暄一下却是不能了。 她面上不显,只笑着朝人点点头,便想走回后院换阿珍出来。 “如意姑娘请留步!”身后却传来柳逸之有些焦急的声音。 史如意顿了顿,转过身,笑道:“柳公子有话请说。” 小厮兴平得了柳逸之一个眼神,立刻机灵站起来,请史如意到食案对面坐下,自个儿跑到一边空桌去了。 待史如意坐下,柳逸之才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指着桌上春盘,笑说:“我也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之人,可自幼到大,吃过这么多老师傅做的春饼,未及得上如意姑娘手艺半分。” 这是开始旧事重提了,史如意叹一口气,正欲说话,就见柳逸之郑重站起来,对*自己行了一揖。 “我上回举止实是有违斯文,急怒之下,还砸了酒楼桌子……还请如意姑娘恕罪。” 史如意连忙站起来,避开半边,佯怒道:“柳公子说哪的话?未免太过见外,咱们从安阳一路到京城,都是常来常往的,如今倒为这点小事见怪了。” 柳逸之闻言,立刻露出微笑,顺杆上爬极快,“如意姑娘说的是,我们交情自是不同一般。” 他视线在酒楼里打转一圈,状似无意开口,“今日那位云二郎似是不在?” 史如意一愣,眼里泛出些兴味来,感情这就是传说中的“关注情敌更甚于关注对象吗?” 云佑自承办“元日”祥瑞一事后,经由长公主介绍入宫,在圣人面前露了脸。 虽然圣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深深打量云佑几眼,咳嗽道:“不错,只盼明年殿试得见英才。”云佑面色肃然地应下,从宫里回来以后,长公主直接拨了外头一栋私宅给他,令其闭关读书。 史如意咂摸出其中深意,这是让云佑走科举之路,若是来年幸得高中,有圣人亲手提拔,便是实打实的天子门生,出身正统。 即便日后昭华长公主奉诏继位,仍免不了被朝臣口诛笔伐,到时云佑以身份之特殊,传明圣意,或有转机也不可知。 但这些话却不足为外人道。 柳逸之看史如意沉默,似乎会错了意,有两分急切道:“并非我多管闲事,只是那日天色已晚,恰巧撞见云二郎自昭华长公主府出来……”还坐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昭华长公主风流成性,好豢养男宠的名声,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来不必多说。 柳逸之怕自个儿冤枉好人,还特地去找刘竟遥求证,没想到刘竟遥也语焉不详,支支吾吾的,既是不可告人之事,能是什麽好事! 他抬起头,见史如意虽然坐在自个儿面前,眼神却有些心不在焉地游移。 柳逸之只当她是震惊过度,面色沉痛,缓缓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如意姑娘,你放心,若是云二郎胆敢欺瞒于你,我即便豁出去,也要为你讨个公道回来!” 史如意一个激灵,从思绪中回神,连忙摆手,“不不不,郎君会错意了!其实……是、是我与长公主殿下交好。” 云佑为长公主做事的消息一定不能暴露,史如意舔舔唇,十分苦恼该怎么说,最后还是一咬牙,把锅都揽到自个儿身上。 “长公主府上能师众多,调教得当……是我让佑郎过去的,他这个性子太过清冷,还是要磨一磨才好。”说到最后,史如意双颊飞上红霞,盯着食案上花纹,到底闭着眼睛,磕磕绊绊把话说完了。 场面沉寂了一瞬。 柳逸之坐在对面,目瞪口呆看她,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第121章 白灼河虾 柳逸之脸色煞白,也不知在脑子里想象了什么画面,没过一会儿,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跟史如意告辞。 因着跑得太快,离开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史如意在身后强笑着与他招手作别,宽慰自个儿,好吧,担下女流氓的名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最起码,她相信柳逸之日后都会自动自觉的,与自己保持和谐的“掌柜熟客”关系了。 史如意拍拍手,站起来,方才这一打岔,倒让她真有些想念刻苦用功的某人了。 初春的河鲜最是肥美,溪水解冻,凉凉的还带着春意。 今个儿清晨,卖鱼的早早送来一筐子河虾,看着个头不大,个顶个的活蹦乱跳,放到后院的大水缸里养着,还要用一层木板压在上头。 史如意捞了一海碗河虾上来,上锅白灼,趁还冒热气就装食盒里,另调了一碟子酱汁,抄上四五张春饼,和众人招呼一声,“我到那边屋去一趟。” 阿珍笑眯眯点头,香菱闻声,眼睛一亮,蹬蹬蹬跑过来,把另一个食盒塞到史如意手里。 不知道香菱塞了多少片肉进春饼里,满满当当,史如意手中一重,食盒差点没摔到地上,她几乎被气笑了,努努嘴,“又来,你怎麽不自个儿送去给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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