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雪从眼前飘过。 “但我不后悔把你带离京州,至少脱离京州,压在你心底那块重到快要喘不上来气的石头,消失了。” 小拇指没有任何反应。 孟萝时轻叹了口气,长久以来,积蓄在怀瑜心底的求死欲被名为复仇的石头死死压住。 现在石头消失,这股欲望肆无忌惮地在身体里流窜,侵蚀怀瑜 的理智。 连她都受到了影响。 滞留在身体里的疲惫感太重,重到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也诞生了想死的念头。 最后一束烟花消失,空气被浓烈的火药占据,她伸手捂住口鼻,轻声道:“我还没有去过瘦西湖,你可以帮我去看看瘦西湖吗?听说也很好看。” “如果你觉得累了就在那里歇歇脚,如果不觉得累,那便回京州,回到你爹娘的身边。” 话落,东边响起了鸣钟声,声音一圈圈地荡开,昭示着新的一年。 孟萝时看向朝着自己而来的谢期,弯起眼眸,一字一字认真又虔诚:“新年快乐,怀瑜。” 有雪花落在她的头顶,冰冰凉凉不消片刻化开。 璀璨的烟花落幕,黑夜重新覆盖,似一张巨大的画卷落下了最后一笔。 翌日。 落了一夜的雪覆盖地面,金色的阳光洒于其上折射出彩色光晕。 善药堂后院的第三间房门缓缓推开,身着宝蓝渐变罗裙的少女步入阳光内,似乎是觉得太过刺眼,她抬手遮住了眼睛。 “新年快乐,孟怀瑜。”清冷犹如碎石碰撞的嗓音在侧边响起。 孟怀瑜偏头看了眼,眼睫微微下垂:“你还没走。” 空气安静了片刻,谢期靠在门框边缘,神色淡然:“有些话想同你说,擅自主张多留了一晚。” 孟怀瑜没说话,她看着院落里堆积的雪,等着男人的话语。 初晨的风带着透心凉的冷意,她轻皱了皱眉,却没转身进屋取斗篷,相对冷来说,她认为取斗篷更为麻烦。 “昨夜,有一封来自京州的信,你记得吧。” “嗯。”她点头道。 谢期眸色微沉:“我若没猜错,应当是祁乾给你的最后通牒。” 耳畔的风似乎更大了,吹得孟怀瑜耳尖泛疼,她伸手揉了揉耳朵,嗓音轻柔:“我离开前,答应过他,会回京州。” “失控后,他的耐心有些差。”她抬眼,目光从皑皑白雪挪到角落里的一块凸起,油布下存放着大大小小的数十个药炉。 在瘟疫爆发后,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冀州的城门依旧是封闭状态,且开城的日期至今还未定下,你应该猜得到是为什么。”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她看向依旧靠着门框的谢期,男人脸色很差,未修剪的胡茬,耷拉到脸颊上的青黑,泛着红血丝的眼睛。 以及充斥在眼睛里的怜悯。 “你在可怜我吗?” 谢期垂下眼,不答反问:“萝时从未跟你说过我在另一个世界的工作吧。” 孟怀瑜静静地看着他。 “我是一名精神科医生。”他缓慢地把何为精神科解释了一遍,然后重新抬起眼皮,眸内已无任何情绪,有的只是平静地注视,“你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且有自毁倾向。” “如果你愿意,这个世界的中医或许可以治愈你。”他低头看了眼突然开始颤动的小拇指,轻笑了声,“我和萝时还有谢承安都希望你能平安喜乐地度过余下的时间。” “但……”他犹豫片刻,平静道,“若是你真的非常痛苦,那不如把痛苦的根源掐灭。” 孟怀瑜愣怔了好一会儿,眼睫轻颤了下,继而是快速地眨眼,一股不可辨明的情绪蔓延开,她忽然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拂过身体的风仿佛有了实质,狠狠地砸在她结冰的心脏上,疼痛沿着血管向身体各处攀爬,细密地笼罩着全身。 下一瞬,包裹着温暖的斗篷从天而降。 谢期叹了口气,手覆着少女的头顶轻轻揉了揉:“觉得冷就多穿些,不想笑就不要笑,没有人会指责你。” 孟怀瑜低头看着宽大的斗篷,她记得这件斗篷是小姑娘在冀州的成衣馆买的,杏黄色在阳光下更耀眼了。 小姑娘说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就应该打扮得明媚漂亮。 但她始终觉得这些颜色太过刺眼,像天上的太阳,不该被她触碰。 “谢谢你。”她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期。”他答得很快,“姓谢名期,我的世界没有字。” 孟怀瑜扯了扯唇,想笑但又觉得苦涩的厉害,一时间没笑出来:“这样啊。” 她收回放在斗篷上的目光,转而看向他,神情平淡却又透着满腔的无力。 “你也回去吧,帮我同小姑娘说一声,瘦西湖没法帮她去瞧了,谢谢她不远万里来这里陪我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谢期嘴唇微启,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她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枚成色上好的平安扣。 然后猛地砸在地上。 玉器落地的碎裂声在耳畔炸开,呼啸的寒风在一瞬止息,世界仿若被按下了暂停键,变得万籁俱寂。 “哗哐”一声巨响。 视线内的所有事物收拢成线,漆黑一片。 等再恢复时,谢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大口喘着气,睡衣不知不觉间湿透。 房间黑的厉害,他的视线久久不能聚焦,孟怀瑜最后的微笑停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他摩挲着打开床头柜上的夜灯。 这次的脱离,没有疲惫和困倦,有的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虚,不知是因为彻底与另一个世界断开,还是再也没法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而感到彷徨。 他缓了许久,拿过手机拨通了孟萝时的电话。 此时的孟萝时刚下班,正被堵在高架上寸步难行:“喂,怎么了。” 话落后,是长久的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分毫。 孟萝时低头看了眼手机,看见通话中三个字,疑惑地又喊了声:“谢期,你说话了吗,我听不见你说话。” “孟怀瑜砸了平安扣。”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是吗。”意想中的沉默并没有出现,她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平静,“我以为会晚几天,看来怀瑜已经做好决定了。” 谢期闭上眼,小臂搭着额头:“ 她要回京州。”
第117章 (终章) 通话中的声音停了片刻, 孟萝时道:“伯父伯母都在京州,是要回去的,只不过太早了, 这么早回去,怕是……” 她笑了笑, 嗓音不免染上几分苦涩,“不过无论她做什么, 我都支持。” 谢期忽然察觉到眼尾有些湿润, 他睁开眼,近视的缘故他看不太清视线内的东西,只能发散的盯着昏黄的小夜灯的灯光。 不疾不徐道:“那封从京州来的信件,你看了吗。” “没有。”孟萝时道,“京州来的信, 多半是祁乾差人送来, 我不太喜欢祁乾,除夕夜我不想坏心情。” 谢期抿了抿唇, 继而从床上起来,打开了房间的灯, 白炽灯的光相比夜灯更为刺眼, 他眼睛有些疼,生理眼泪从眼眶落下。 “冀州的瘟疫早在除夕夜前就有效抑制, 但城门却始终紧闭,开城的时间无期限后延。” “祁乾想用瘟疫为借口,逼孟怀瑜回京州。” 孟萝时猛地握紧方向盘,指甲陷入皮革内, 她沉下脸:“我就说,这封信看不得, 离开京州那日或许应该把祁乾也杀了。” 谢期沉默了两秒:“萝时,你被影响得太深了。” 空气遽然寂静,汽车鸣笛声相继响起,像催命符,打在了加速跳动的心脏上。 孟萝时深呼吸了两下,才从烦闷躁乱的情绪中出来,她松开刹车,缓慢地加油往前走,两侧的风景逐渐变快。 “抱歉,我只是……放心不下怀瑜。” 原本她该在离开前打碎那枚平安扣,但是她又怕她走后,怀瑜会陷入自我毁灭的情绪里,犹豫了一整晚后,仍没打碎。 想着至少再过几日,或许过几日会不一样。 “谢期。”她放慢速度,轻声询问道,“你离开时,怀瑜瞧上去如何。” 通话安静半晌,男人微哑的嗓音覆盖着涩意:“和平日一样。” “那就好。” 话音落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孟萝时下高架汇入主路后,开了 大概十分钟便到了小区门口。 她将车停在门口,取出戴在脖间的平安扣。 本该圆润光滑的玉器此时从内部分裂出了无数的裂纹。 她小心翼翼地把看上去随时会碎成无数片的平安扣摘下,放在手心里看了很久。 这块自有记忆起佩戴的平安扣,竟然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而现在她再不愿意再不舍得,这块布满裂纹的平安扣都在告诉她,该放手了。 她要如何把从襁褓里看着长大的妹妹从她的世界里剥离。 再有两年,她就能陪怀瑜走完剩下的日子,可偏偏这两年里,她会取代怀瑜的身体,彻底滞留古代世界。 孟萝时眼眶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热意,她十指收拢将平安扣攥进手心,哽咽着嗓音道:“见一面吧,你在哪里?” “兰玉区。” 冀州。 平安扣砸碎的那一瞬,心底有什么东西随之抽离,在孟怀瑜还未知晓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看着谢期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明明小姑娘早在天亮前便已离开,但身体内蔓延的空虚,让她止不住地发抖。 她抓住斗篷的边角,把自己紧紧裹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地上的男人轻微地动了动。 后脑传来的闷疼,让他一时间无法从地上爬起来,他抬眼看向陷在自我情绪里的少女。 好半晌,狼狈又心酸地爬到了门框边。 “你打算何时回京州。”外乡人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因而他问得很直接。 孟怀瑜愣了下,她顺着声音看向不知何时靠坐着的谢承安,沉默了片刻,道:“明日。” 谢承安仰头靠着门框,刺眼的阳光让他不得不闭眼,他尝试挽留:“不再多留几日?” “嗯,不留了。”她垂下眼,转身往屋内走,“冀州的城门关得够久了,该开了。” 回京州的马车官府特意派了最豪华的车厢和随行人员,与来时有天壤之别,浩浩荡荡的出城在百姓们的眼里成了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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