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安想回京州求医?”孟萝时忽然道。 “嗯。”谢期点了点头,“需要一味药引,只有宫里有。” 孟萝时把切开的柠檬挤到鳗鱼肉上,放下夹子看向谢期,眸色带着少有的严肃:“冀州的具体情况我没有你清楚,但谢承安在冀州待了至少近一个月,他没有感染疫病?” 谢期拧眉:“感染后最明显的病症是高烧,然后是皮肤溃烂。” 他的语速很慢,似乎在回忆谢承安是否有这种症状,神色也染上几分肃穆。 “谢承安的防护措施做得很好,没有被感染。” 孟萝时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日料店里的音乐很轻柔,放的是她以前看过的一部以悲伤为主旋律的电影里的音乐。 她仿佛又看到永康三十一年的悲壮结局。 滚落到台阶下 的脑袋,被一双大手抱走,手背上是溃烂又愈合的伤口,伤疤增生后,在皮肤的表层凸起,看着丑陋又骇人。 谢期神色很淡,连着嗓音也没了最初的清透,他垂着眸看着碗里的无菌鸡蛋,晶莹剔透的蛋黄随着时间与牛肉混在一起。 “冀州早在瘟疫还未彻底爆发之前就封锁了城门,不让进也不让出,里面的百姓整日生活在随时被感染的恐慌里。” “我刚才说了,祁乾失控了。”他轻抬眼皮,看向孟萝时,“他昨日下达了命令,腊月廿五,火烧冀州,灭瘟疫。” 空气安静极了,像是巨大的玻璃罩从天而降,严严实实地罩住孟萝时,周围的空气被吸干了似的,她忽然觉得难以呼吸。 努力地吸气,却没有氧气涌入肺里的感觉糟糕透了。 谢期张着嘴还在说什么,但她听不清,不知过了多久,服务员再次推着餐车走到桌边,将新鲜出炉的菜摆放上桌。 盘子与桌面的碰撞,敲碎了玻璃罩,她猛地吸了好大一口气。 “咳咳……” 服务员吓了一跳,赶忙帮她顺气:“没事吧。” 孟萝时一边摇头一边咳嗽,直到嘴边被递上了一杯茶水,男人声线温柔,带着安抚之意:“喝口水缓缓。” 她顺着喝了两口水,喉间的不适感渐渐消失,谢期不知何时坐到她的身边,手搭在她的后背正在轻轻地拍打着。 “我刚才的话吓到你?” 孟萝时摇了摇头,她不知该说什么,祁乾失控后一切都在往不可预料的方向走,他像个暴戾的掌权者,胡乱地利用手里的权力达到目的。 无论过程会死多少人。 他们现在坐在市中心的日式料理店里,没有皇室,没有阶级,也没有封建礼教。 日子安定静好。 古代世界的一切遥远得像一场大梦,梦是当不得真的。 “你觉得我讲话文绉绉吗?” 她握着杯子轻轻地问。 胡荔早会前的话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散,同化这个词,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谢期沉默了一阵,不答反问道:“那你觉得我讲话如何?” 孟萝时偏头看向他,谢期虽和谢承安同名同姓,但相貌和性子皆似是而非,或许是医生职业的缘故,谢期身上带着一股温和。 瞧见的第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金丝框镜片下的双眸,坚定又坦诚,宛若清澈见底的溪水,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沉淀和浑浊。 而谢承安……从某种程度上与怀瑜是一类人。 善于用笑容伪装内心的想法,怒意滔天下是最灿烂的笑容,眨眼间就能要了别人性命。 她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怀瑜在二十一世纪长大,以她的才华和学识,无论做什么都会很成功,但她偏偏生在迂腐排斥女性的王朝里。 “偶尔也会觉得文绉绉,偶尔而已。”她弯起眼,轻笑了下,“说起来古代的时间远比现代长,被影响也是迟早的事。” 谢期拍着的手渐渐停下,他用孟萝时的筷子夹了一块刺身,放到她的碗里,安抚道:“先吃午饭吧。” 孟萝时点了点头,自端午活动结束后,工作量剧减古代世界里发生的事像放映片般在大脑里播放,一遍又一遍。 她有时会分不清自己到底生活在哪里。 竹筒积满水后重重地落到水里,惊起小片水花,后又因惯性撞击石块。 日料店的部分食物是生的且放置在冰块上,孟萝时吃得胃里冰凉凉一片,感觉脑袋都清醒了。 “对了,入冬后,怀瑜通过身体传达给我的反馈越来越少,现在完全没反应了。”她疑惑地问谢期,“谢承安也这样吗?” 谢期轻皱眉:“他和以前一样,活跃得令人心烦。” 孟萝时陷入了浓烈的困惑:“我原以为是冬天到了,疲惫或者累了,和冬眠的动物差不多,但谢承安还活跃着为什么怀瑜……” 她找不到能解释的答案,眉心也不由锁了起来。 两人像是在探讨严肃的科研话题,连带着气氛都沉重了几分。 “脱离古代时间,睡醒来后会觉得倦吗?”谢期神情严肃。
第96章 孟萝时仔细回想了下这段时间被闹钟吵醒后的状态, 说不上疲倦,但也说不上精神,整个思绪恍恍惚惚, 有种脚踩在地上却落不到实地如堕五里雾中的颠倒感。 她把自己的感受说给谢期听,末了还道:“过十来分钟就能缓过来, 不是很严重。” 谢期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提出了另一个从未留意过的问题:“那你从古代世界醒来呢?” 相较于他穿梭两个世界所带来的后遗症, 很明显孟萝时在古代世界并没有这种后遗症, 他不止一次见过她在孟怀瑜的身体里醒过来。 醒来的刹那,神色清明,像是睡了一觉般神清气爽,没有任何不适感。 孟萝时同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嘴里的食物一霎感觉难以下咽, 她喝了一口茶水, 硬生生咽下去,一言难尽道:“我可能, 兴许,大概……会被滞留在古代世界彻底取代怀瑜?” 她认为这种猜测非常匪夷所思, 出口后又连忙否定:“不可能, 我要是被滞留,那, 那怀瑜的灵魂和意识呢,我的身体还在家里……” 谢期见她慌乱陷入推翻猜测的情绪里,出声安抚:“你第一次穿梭两个世界,应该是孟怀瑜出生那一年, 如今十七年过去,如果滞留不会莫名其妙地选在这个节点。” “况且, 谢承安很活跃,孟怀瑜可能只是累了,才没有给你反馈。” 他握住孟怀瑜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些许力气:“别疑心生鬼,自己吓唬自己。” 焦躁翻滚的湖面逐渐归于平静,偶有波动泛起涟漪,一圈圈地荡开后很快消散。 孟萝时闭上眼,强迫脑海里凌乱无章的念头停下来。 最开始,她认为这场异世界的旅行是看完孟怀瑜的一生,后来,她降落到了少女的身体里。 天真地以为,或许是上天想要她拯救这个家破人亡的少女,把她从沼泽地里拉出来。 就在半年前,洞达少女必须复仇的决心后,她又认为,竭尽全力帮助复仇,这场别样的令人无可奈何的异世界之旅就会结束。 但现在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兴许一开始的目的……是取代,是滞留。 如果这是真的……如果这是注定好的结局…… 那怀瑜呢。 “萝时,孟萝时。”男人担忧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孟萝时遽然回神,她愣愣抬起头,眸内透着无措和恐慌,浓重的水雾弥漫,宛若汪洋大海。 谢期从桌对面坐到她的身边,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将落下来的眼泪擦掉。 温热的液体裹着他的皮肤,却像炽热的火,他弯曲指骨,停在了空中。 “怎么哭了。”似乎想要缓解孟萝时无处安放的害怕,他扯着唇角开玩笑道,“鱼片里的刺扎到喉咙了?” 孟萝时恍然惊觉自己正在流泪,她用手背将下巴和脸上的泪水抹掉,然后又抽了纸张,将泪痕也彻彻底底地擦干。 哽着嗓音道:“鱼片里没有刺,而且生的鱼,刺是软的,不会扎到喉咙。”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哭得很莫名其妙,好似泪腺不受她的控制,有了自主意识。 “我找不到断开连接古代世界的通道。”孟萝时垂着眼眸,轻抽着鼻子,睫毛被眼泪沾湿后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眼皮泛着微红。 她望着视线内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指,嗓音轻又哑:“怀瑜报完仇后会死,但至少这是她所期盼的,是她活着的唯一愿望。” “没有人愿意自己的身体被他人侵占。” 谢期覆上那双搅在一起的手,掌心用力将她的两只手包裹其中,许是店里的空调打得偏高,他手心炽热,没多久就把她冰凉的手背一起焐热。 “会有办法的,只不过我们还没发现。”谢期其实也不清楚长期穿梭两个世界的后果究竟是什么,但很明显他的后遗症比孟萝时还要重。 截然不同的生活,宛如颠倒的棋子,头顶是棋盘,脚下是天空,可能不经意间就会从棋盘上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身在局里的棋子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拿过茶杯放到孟萝时的手里,杯子里的茶已经凉了,但不妨碍它依旧能喝:“过度探索是件很危险的事,顺其自然,兴许永康三十一年,通道会自动关闭。” 孟萝时眨了眨眼,偌大的水珠掉在杯子里,她说谎了,实际上她也不太能接受怀瑜会死这件事。 即使是一只不会说话的宠物,十七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人无法忘却和释怀。 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她看着长大的人。 她头低得几乎要埋到胸口,鼻音浓重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我好像真的在被同化。” 明明不在怀瑜的身体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绝望。 在她的体内沿着血管乱窜。 她甚至萌生了瞒着怀瑜,提前杀了祁乾的可怕念头。 杀人……放在以前连想她都不敢想,可这段时间不止一次地从心底冒出来,企图试探她的底线。 明明在教坊她做得最逾越的一件事,是拿酒罐开了客人的脑袋。 谢期看着陷在情绪里的孟萝时,轻叹了一口气,在市三医院上任后,他曾在无数的前来就诊的患者上看到过这种状态,认为自己睡不着,迷茫地挂了睡眠障碍,最后转去了抑郁科。 他搭上孟萝时的后背,顺着她的脊椎从上到下轻轻抚摸,顺着她不太稳的气息。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21 首页 上一页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