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里萦绕着轻盈的笑声,穿过横亘南北的千山群川,飘飘然落在呈递到南方氏族手中的薄薄纸页上。 起初人们并不放在心上,孤立无援的君王唯一的选择便是维持平衡,相安无事这皇位才能坐得长久。要他们上贡可以,而要他们上交如此庞大的税款……只能说是痴心妄想。何况朝廷无兵,又能耐他们何? 拿到消息的几家氏族不约而同地烧了信纸,又投入了江南的暖风柔水之中。 瞿峦山大雨方停,连洪水也渐渐变慢了。这不是一件好事,暗示着更大的洪水将要逼近了。愫愫抖了抖斗笠上的雨珠子,加快了步子。 刚拐到一出石碑之后,就听见前方有人声在交谈,她忙闪到树后, “我看啊,这简直是在说笑,单凭我们几个,还能要了赵愫愫的命?依我之见,咱们就在这里睡上一夜,明日再回去,既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又能有个交代。”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以为宫里是那么好糊弄的?”腰挂锁链的男人瞅了他一眼,沉沉一笑,让前者心头一震,屁股下的石头却是怎么也坐不安稳了。 “行吧,那就再找找。”反正找到了人他第一个跑。 “我听说这里有个前些年修的石洞,会不会到里头去了?” “也许吧。”一个淡淡说道,“依我之见,不妨到石洞里休息片刻,先恢复体力,顺便查探那石洞。” “此话有理。”众人纷纷同意,一行人于是又往西走了会儿。愫愫跟在身后,刚靠近,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 “还不出来么?”他问。 “赵姑娘不必对我如此提防。”他摘下帷帽,露出面容。 愫愫皱皱眉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你是……抢玉玺的那个人。” “一场误会,赵姑娘第一次见我,应当是在岳州渡口。” “你是那个在渡口烧银票的人?”愫愫总算有点印象了。求死之人不少见,但是他于月家有关联,所以她才有些许印象。 “正是。八年前,是你在河边拉住了我。”对方笑了笑,说道:“三次相见,还未好生介绍过我自己。我叫伊蒹,是伊葭的哥哥。” 愫愫打量着他的眉眼,的确,他与伊葭有五分相似。只是她从未往这两人身上想过,加之她脸盲,因此才忽略了。 听他的话,应当是见过伊葭了。 这姑娘找哥哥找了那么久,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愫愫打心底里为她高兴。 “刚刚听他们说,这些人都是宫里出来的?” “正是。” “谁的人?” 伊蒹看着她,慢慢道:“如果我说,是如今的陛下呢?” 换作过去她定是不会信的,可是沈缱同她说的也不似作假,事到如今,便是再如何相信,心中也免不了芥蒂了。 “有何证物?” 伊蒹从怀里拿出一封秘信交到她手上。 愫愫展开信,有些怅惘。“是她的字迹啊。”与友人刀剑相向,是她万分不愿的事,可是那个曾经握住她的手要她带她走的姑娘,如今却率先对她扬起了刀戈。 为了一个帝位,何至于此。
第87章 终点 ◎ “那当初你在岳州抢夺玉玺又是为何。” “赵姑……◎ “那当初你在岳州抢夺玉玺又是为何。” “赵姑娘有所不知,我已做了方家多年的幕僚。” 方怀之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为了获得他和方家族人的信任,他花了六年。尽管他得偿所愿,但其中艰辛却是难与外人道也。方家找到了为先皇驾车的马夫,得知如今玉玺在岳州月家,而他恰好是岳州人,便正巧被他派去寻找玉玺的下落,也是为了寻找她的下落。 所以从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伊蒹道:“我当时并非是要骗你,只是我想要报仇,这是唯一的选择。” 一块看似坚不可摧的磐石,经过日晒雨淋,内里总免不了生出细小的裂隙,而他能做的,就是将这些裂隙扩大,等待它分崩离析。方荀两家盟约的瓦解、方家族人对方怀之的背弃、还有今日将做的这场戏……诸此种种。直到今日,他才能够告慰父母族人的在天之灵。 “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么。” 他笑了下,“算是吧。” 伊家被灭门,一百多口人尽数葬身火海。他年少时求了多年的真相,到头来却被方家蒙蔽,险些认贼作父,说来可笑。他知晓他能力有限,难以与当年手段通天的方家作对,而他找到的人,是沈缱。 或者说,是沈缱先找到他的。 但他并不准备告诉她。她与妹妹是一样,都是至纯至善之人,那些蝇营狗苟之事,不必污了她的耳。 “山洪马上就要下来了,这里不是安稳之地。剩下的话,待过些日子再登门详谈。不知赵姑娘方才可听到他们说,这里有一处石洞?” “听见了。” 伊蒹朝那草木掩映的深处一指,说道:“那石洞就在那里,我在方家做事的时候,曾听方怀之说起这个地方。如若我没有猜错,方怀之就藏在这里。” 愫愫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嫌恶,她先前的猜想果真没错,霍琰根本不会求死,他要的只是拖延她去找沈缱的时辰。 想到这里,愫愫往外走去。 “走吧。”不必再此处浪费时辰。 伊蒹目光投向洞口,深深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赵姑娘,我似乎闻到了血腥味。” 愫愫头也未回道:“他不会死的,他对这里熟悉得很。而且……”他没有压低声音。她才不会相信霍琰会善罢甘休,一死了之可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还是找沈缱要紧。 听见脚步声一点一点走远,霍琰忍不住咳了咳,他摊开手,血痕点点。他仰起头,从那个通向崖边的缝隙的一线天光里,他似乎听见了来自上辈子的遥远回音。 这辈子好像走的太快了些,是他有些急不可耐,反将她越推越远了。倘若可能,下辈子他甘愿抛却这些记忆,就当第一次同她相见。如此的话……误会、纠葛……那些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天堑,也该消失了吧。 周遭的声音渐渐淡了,好似与人间隔了一面模糊的屏障,横亘在生界与死界。 “我们会在都城薄雪纷飞的时节重逢,那时我将把所有的罪过偿还。如果……还有如果的话。” 他手撑着地,想让自己离那石碑更近一些,奈何鲜血已经不可遏止地淌下,岩石表面一片湿滑。他做不到了。 “愫愫,你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渐生寒意的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一点一点靠近碑文,最后停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紧挨石碑,霍琰终于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座衣冠冢,石碑上写的是—— 吾妻愫愫之墓。 轰隆隆的地动声越来越近,洞口的巨石在泥浆的冲撞之下慢慢滚动,永远地封上了门。 愫愫跑出山谷,还未踏上石板,身后的洪水迫不及待咬上了她脚跟。手腕一重,一股力道将她拽了上去。 “沈,沈缱。”愫愫睁大眼,竟是难得打了结巴。 身边人紧紧拥住她,用了十成的力道,几乎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我没事的。”愫愫从他怀里艰难探出头,“你没有受伤吧?” 沈缱摇摇头,却没有松开手。 “对不起。”他脑袋埋在她颈间,语气闷闷的。他不该为了让霍琰死心就打这场没有任何意义的赌的,如同一个三岁稚儿,没有丝毫理智可言,还置她于险境。 愫愫不知他为何要道歉,只是透过冷冷的雨雾瞥见了他苍白如纸的脸,她感到有些无措。 “咳咳,两位,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快些回去吧。” 伊蒹从另一个山坡上爬了上来,方才他先一步上山,因而并没有愫愫这般狼狈,不过也好不到哪儿去。又担心两人安危,又担心过去煞人风景,磨磨蹭蹭半晌才出声提醒。 “行啦,我们回去吧。”其实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出了些许东西,但现今却又感觉不像那么回事,不过她此时太累,已没有心思再思虑了。 两人慢慢往山下走,山路已经不成样子了。好在谢家的石板路尚且可走,若是再晚些,这里怕是要毁于一旦。 “他不会再出现了。” 愫愫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霍琰。 “他……” “我本不该说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阿愫,我并不害怕他回到大澜,我怕的是上辈子的事情重演。今日的赌约,是我定下的,本意是像让他心甘情愿离开,我没有想到山洪会爆发,也没有想到他会死在这里。” 愫愫都快气笑了,“沈缱,你怎么变得这么幼稚了。” “抱歉,我没能将霍琰带回来。” “你为何要道歉?” 沈缱定定看着她。 “霍琰就是个疯子,你认识他两辈子,难道还不明白?你以为他要的是我,殊不知他要的从来都是前辈子的执念。赵愫愫死了,她早就死了!”倘若没有死,这会儿她该哭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省,可是她没有!她不是上辈子的赵愫愫,从来就不是! “是啊,你不是她了,我们都不是了。”沈缱抱住了她,肩头却一片濡湿。 前尘种种,无非都是镜花水月,霍琰太过固执,他求的是上辈子的她,而非这一世的赵愫愫。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今的霍琰,和上辈子的他何其相似。 沈缱想起他分别时候说的话,隐隐有些不安。 沈缱低头看着她,“阿愫,有些事情,我已经瞒了你太久了。今日我想要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是你当年离开的原因么。” “嗯。” 愫愫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不过以沈缱这般温吞的性子,这么快就要告诉她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当年我师父来的时候,正是我梦见前生往事的时候。他告知了我你上辈子离世的真相,还有一张药方。” “真相?”她不是自己在雪地里冻死的么,这难道不就是真相? 他的目光仿佛越过千山万水,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如同平地惊雷,让她心底一震。 “阿愫,你忘了么,那年你无缘无故生了一场大病。那不是病,是中了毒。” “病?那不过就是一场风寒而已。”她想不通什么叫中了毒,况且那风寒到她去世前半月就已痊愈,于她身陨还差许久。可是如若依沈缱之言,这病是中毒所致,也的确有些许佐证。她那时候家中一贫如洗,拿不出买药的钱,这病是自己突然好的。 如今看来,倒有些……回光返照的意味。 “上辈子我虽跟随师父一道去了大澜,却并非得到那张解药的方子。因为……”他转头道,“那张药方,在霍琰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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