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似看见了那样漫雪纷飞的冬日,亦有如她的女子与眼前之人对阵。 阿娘不知孟固安为何投敌,最终亦死在了孟固安刀下。 他给了阿娘新生,也送她死去。 华缨不想问他,杀妻弑女,投敌叛国,皆是为何?她不想知道。 手中的刀,报复似的,一寸寸的砍伤他的肩膀手臂,直至那双手,再也提不起刀。 孟固安浑身是血,散着银发,没了那股子仙风道骨的劲儿,像是个疯子。 他问华缨:“你可知你一身力气从何而来?” 华缨面色平静,朝他胸膛一刀,将那没入的羽箭也砍断了,“北狄。” 她语气寻常。 孟固安脸上的神色却是僵滞了瞬。 华缨自幼,力气便比寻常小孩儿大。 绿稚姐姐担忧她擦拭阿娘的大刀会摔了,可她抱得稳稳当当呢。 爹爹说,她这身筋骨力气,都是随了阿娘。 都说血脉相承,那她阿娘的力气随了孟固安,孟固安又是随了谁? 那日尹老将军状似无意的一句闲话,华缨方才恍然。 边关数年易主,而边关的百姓若是有两国互通情意之人呢? 孟固安幼时便丧母,父亲待他也并不亲近,嬷嬷说,因他长得像母亲,父亲瞧见他,难免伤怀。可是后来稍长大些,孟固安方才知晓,嬷嬷说的话,皆是哄他的,他是杂种,是孽畜,是众人眼中的耻辱,他懂了家族叔神色中的鄙夷与嫌恶从何而来。 可被北狄掳走,母亲也是不愿的。 被父亲救回来时,腹中便有了他。 父亲说,母亲也曾寻短见,可是被他救下了,十月怀胎生下了孟固安,可惜,还是没熬住人言,自尽了。 孟固安对此事早已耳闻,是以,在听那似忏悔般的话,他心中竟是激不起半分涟漪来。 孟固安恨孟家,也恨那些嚼舌根的人,更恨护不住妻儿的父亲! 之后,他因武力战胜家族其他人,接替父亲,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边关守将,也冷眼看着那被遗弃的两关弃儿。 风吹过,那桩藏在孟家的他的身世,不知怎被金銮殿上坐着的人知道了。 总有人为世道不容,比如他。 成禧帝要他死,说是可保全他家族。 可他孟固安凭何就该死?! 若仅有一人能活,那便来争吧! 撕烂那身血肉,谁的命又比谁高贵? 孟固安去了北狄,失之桑榆,收之东隅的燕云五州,便是他给北狄的投名状。 徐鉴实问他投敌,孟固安说不出口。 这般丢脸之事,他如何敢让少时引为知己的人知晓? 孟固安收养了那些边关弃儿。 既是世道为他们所不容,他便毁了这世道! 都说是乱世枭雄,又合该谁才是那脚下泥,凡尘土! 被那柄弯刀没入胸口时,孟固安望着黑沉沉的天,仰天长啸,眼泪从眼尾滑落,似有不甘。 鲜血涌出,眼皮沉得厉害,他心里大骂,死老天!作践他! 风雪愈急,红刃自那心口出来时,有什么飞溅到了脸上,是热的。 很奇怪。 华缨并未有什么大仇得报的欢愉,心口荦荦绕绕,她回头时,看见了赵徵。 二人隔着不远的距离。 华缨想,方才那话,他该是听到了。 “过来。” 赵徵朝她伸手说。 主将战死,好似一阵风席卷而来的弃子一众,皆散了去。 遍野尸骨。 北狄将士不支,狼狈撤逃。 风雪肆虐,燕南城门开,迎众将归。 …… 这一场雪,落了三日。 赵徵来燕南镇的事,只有几位主将知晓。 华缨去探望过姚明山回来,便见帐中站着一人,今日难得放晴,澄黄的日光明晃晃,在那道背影落了浅淡一层光晕,漂亮极了。 华缨心口滞了下,鹿皮靴子似紧张的碾了碾雪沫,在那道身影转身瞧来时,她透亮黝黑的眼珠子滚了滚,素常似的迈进帐中,放下了帐帘。 身后的寒风被棉帘挡住,炭盆里的火星烧得人口干舌燥。 自腾龙山不欢而散,二人睽别已久。 华缨一连躲了多日的人,眼下堵在她帐中,那双目光落来时,她心口很轻的颤了下,忍不住抿了抿唇,将福身行礼,忽的,垂落的余光里,一角袍摆涟漪轻晃,面前一只手伸来,稳稳的将她托起。 骤然缩短的距离,华缨嗅到了有别于她身上药香的清苦,那是赵徵用来熏衣的木香味。 帐中光线昏暗,华缨单薄的身影尽数笼罩在他的身影下,余光里,那只手手背青筋漂亮,指甲修建圆润洁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了她的指缝,与她掌心相贴。 华缨的营帐不算小,甚至说,都不比尹老将军的小。 可是眼下,她却是觉逼仄的紧,好似要溺毙在这木香味中,身前胸膛滚烫,与她交握的手掌亦是,可是唇舌吻上来时,她还是没忍不住,很轻的悸动了下。 帐中很安静,便是连交缠的气息都好似轻喘。 华缨待情事不害羞,可是舌尖被触碰时,她委实忍不住想要将脑袋藏起来,脖颈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只手掌,轻轻摩挲攥着她的脖颈,迫使她仰头,承受着他的亲吻。 赵徵动作很轻,也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顾忌她身上的伤,唇舌含着她的,勾弄她游鱼似的舌尖,被她躲避戏耍,他也不恼,一寸寸的侵略城池,抢夺她口中的气息,感受着她溺水般的攀附,大掌摩挲了两下掌心如暖玉升温似的白腻脖颈,似安抚,可压在她喉咙的拇指却是微微使力,逼得她轻吟,再被他吞入腹中。 华缨脸颊红透,被欺负得忍不住张口咬他,却是被舌尖抵开了齿关,扫荡一圈。 华缨:! 欺人太甚! 赵徵好似逗得欢愉,喉结闷出声笑来,被她得逞的轻咬了下舌尖。 光影交换,营帐在寒风中轻晃了下,黑沉沉的暗影交叠。 因这轻微的晃,华缨眼皮狠跳了下,没忍住锤了身前紧贴着她的人一下,“脸面呢!” 赵徵胸口闷出几声笑来,脑袋埋在她肩侧,催熟了那玉白似的耳珠。 华缨仰着脑袋大口喘气,脸蛋儿红扑扑,感受着肩侧微微的重量,木着脑袋想: 她出息了哦。 都会相濡以沫了呢。 湘表姐若是知道,定会大吃一惊。 “徐、华、缨。”赵徵一字一顿的念。 华缨咽了咽口水,似是怕帐外巡营的士卒听见,小小声:“干嘛?” “华缨。”赵徵又唤她。 华缨扭头瞪他。 逗狗呢? “泱泱。” 华缨一愣,尚未散去薄红的桃花眼潋滟清透,怔怔然的望着他。 赵徵俯首,在她唇上亲了下,又唤一声,“泱泱。” 唤她乳名之人不在少数,可却从未有谁,能将这二字唤得她心口酥酥麻麻。 华缨张了张唇,唇角一翘,道:“官家何故与我攀故?” “心悦你。”赵徵道。 华缨眸底神色微顿,飞快的眨了眨眼睛,被扣着的手指轻挠他掌心,撒娇似的说:“你这般坦诚,我害羞。” 赵徵认真的打量她的神色,而后评价道:“看不出来。” 华缨:“……我要睡觉了。” 帐外晴光,这话便是明着撵人了。 赵徵看一眼她复又变得素净苍白的脸色,牵着她朝床榻走,“你睡,过会儿医师过来替你瞧瞧伤。” 华缨身上的伤,比起营中伤兵来说,已然算是轻伤,将养几日便能结痂,活蹦乱跳。 可是,赵徵难以与人言说,那日驾马来时,看见她身上的刀伤,心口轰然,好似坠入了深渊去。 他亲缘淡薄,也未曾对谁这般牵肠挂肚过。闻津说,沙场之上刀剑无眼,问他可要再派几个暗卫去。 赵徵辗转反侧一夜,在听闻北狄围了燕南镇时,当夜便带着安慰悄然出了汴京城,一路往北来。 人之遗憾,渺小如沧之一粟。 日夜奔袭,他感受着心底的恐慌。 直至看见她的那一瞬,沸起的血,在看见她身上的伤痕时,重重坠下。 赵徵不曾尝过这般滋味。 华缨是张扬的,肆意无忌的,那张脸上合该是永远明朗明艳,病痛灾难远离。 华缨原是存了故意恼人的心思,想瞧那张俊朗的脸上露出无奈神色,可是,她看见了心疼。 她抿了抿唇,不觉跟着赵徵走,坐在榻边,察觉那人俯身要来替她脱靴,急急忙的双脚朝旁边一挪,神色羞臊,“你……” 这回才是真的害羞了,咬着唇骂不出,憋得脸颊涨红的瞪他。 赵徵目光平和,眼睛里却是笑着的,半晌,他轻叹了声,道:“凤印都给你了,既是要结发夫妻,有甚不能做的?” 华缨咬着唇没说话。 半晌,她问: “你是赵徵,还是官家?” 那双眸光清亮,灼灼的望着他。 赵徵捏着她的手指,“要凤印,还是将印?” 华缨当真是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 “你斩杀北狄首将,按功论赏罢了。” 似是知她所想,赵徵说。 华缨满是旖旎的脑袋,慢吞吞的变得安静。 祖父是文臣之首,官居太傅,朝中如今二叔已是正四品,若她当真掌将印,可真谓是荣宠至极。 “你欺负我。” 华缨抬眼道。 “没有。”赵徵不认这账,“脱了鞋袜躺着歇息。” 嗅着淡淡的木香味,华缨睡着了。 梦里不是尸山血海,她也没有被刀剑所伤,没看见赶来的爹爹抱着她放声嚎啕。 她做了一个美梦,梦中……她喜欢的人都在,哦,在吃席,她跟赵徵的。 华缨眷恋不舍醒来时,脑袋枕在赵徵腿上,双手臭不要脸的搂着人家的腰。 赵徵阖眼靠坐在榻边,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背,好似在替她捉着被角。 他大抵是好几日未得好眠了,鸦睫垂下,眼下泛着乌青色。 华缨悄然抬起脑袋,松开手臂,想要缩进被子里去。 忽的,帐外姚明山的随侍来禀报: “徐大小姐,我家主子醒了。” 华缨乌溜溜的眼睛,便对上了赵徵睁开的惺忪睡眼。 赵徵道:“何处学的毛病,非要枕着腿才能睡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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