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死里逃生,更像是超脱了,这美丽的精神状态让他对那鸿图伸出的铁拳视若无睹。 梓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神经区受到了重创。 但神经性的创伤最难治,她愁眉苦脸地躲到那鸿图身后,好一会又探出头,问:“你……先说说你是谁吧。” 先了解病人的基本情况比较保险。 “你知道了?”叶嘉瑜晦暗不明的脸低垂,心里涌现无数黑暗情绪,想起不见光的身份…… “叶家双生子,”梓桑匪夷所思:“但是怎么可能呢?” 叶嘉瑜重重咳嗽了两声,“你过来,我就将叶家最大的秘密告诉你。” 回应他的是那鸿图沙包大的拳头,咚的一下落在叶嘉瑜的脑壳上。 他虎着脸想叫这小子认清处境,但是大彻大悟后的叶嘉瑜眼神都没给他。 那鸿图:“你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叶嘉瑜被子下的手握紧,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还是不屈着。 那鸿图上去就是邦邦两拳。 叶嘉瑜连第三拳都没忍到就吐了一口血。 梓桑连忙将他的拳头按下。 自以为被再次眷顾的叶嘉瑜眼中流光溢彩。 “好,我说。” “……” 叶嘉瑜擦去嘴边的血,看着梓桑,嘴角浮现着笑意:“其实我们是一样的。” “?” 叶家有双生子,一般来说一死一生,自古如此,可到这一代却是一病一生,他活了下来。 起初父母祖父开心他的到来,想着怎么给他治病,可医师断定他会夭折,这开心便成了失望,他们又问能不能在他能人道的那一刻就留下叶家血脉,医师也说很难。 既寿数寥寥,又不能传宗接代,习惯权衡利弊的他们就想着怎么让他在有限的时间为叶家做最大的贡献。 于是叶老爷子想到让他做哥哥的影子,如此家产也还是大哥的,更不会出现分家的情形。 所以他没有名字,只能和大哥共用身份,老爷子美名其约是为了保护他。 “他说,比大哥晚一刻出生的我需要借用他的命格活下去,因此不给名字,不进族谱,只有这世间没有留下我的痕迹才不会被天命夺走我这该死之人。” “黑白无常索命时都要叫人的名字,我正好没有。”他讽刺一笑,发现梓桑震惊的眼神,“对,我们是一样的。” 起初他还真以为家里人是珍惜他,可越长大越不是如此,天下动荡,世家危如累卵,他一个体弱多病的却常常要撑起与自己身量不符的衣服为家族奔走,遇到危险时,祖父父母推他在前面,暴民、刺客、流氓便朝他而来。 与在家岁月静好的大哥相比,他意识到自己被早早地放弃,他也只会是大哥功成名就的踏脚石。 他自是不甘,奈何整个叶家不是没有人心疼他,还有一个大哥会在他受伤时落泪,常常向他道歉。他多愁善感,喜欢哭哭啼啼。 哎,叶嘉瑜叹气。 有这样一个依赖他的大哥,他不好与之为敌,便顺理成章继续当个影子。 不过他也会利用身份的便利尽量让自己舒坦。所以当遇到一个和他一样命格弱,不被家族承认的小姑娘,他想也不想就用权力将她留下。 “子桑,我们是一样的。” 他又一次重复,渴望被接纳的眼神如同小狗狗,他想要被同类接纳,被她照顾,也想照顾她,他们才是最应该报团取暖的人。 但,天无道命无常,总是事与愿违。 他弄丢了小青梅,让她在外流浪了许久。 再找到时他欣喜若狂,只一味地想将她留下,可她似乎不这样想,她说她想换个活法,甚至不将子桑家族的兴亡放在心里,拒绝了他为她复兴家族的提议。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不甘心让他想将人留下,可惜用错了方法,此后再没有挽回的机会。 “我常常后悔为何在冀州将你逼成那样,又痛恨自己身体不佳,导致信阳之行没能救你。” 如果在那鸿图娶她之前,他能阻止一切就好了。 可那人是杀人如麻的那鸿图,他连活着都要那么努力,他的命实在是太珍贵了,他积攒的勇气只有那么一次。 那天叶家私兵整装待发。 思虑过重的他却病倒了,大哥宣赐婚旨意时,他在密室里心如刀绞。 之后事已成定局,他的一股气也泄了,没能向那鸿图再次拼命。 说完这一切,叶嘉瑜向她伸出手,祈求的眼神里淌着水意。 梓桑和那鸿图同时做出一副头疼的模样,以手掩面,痛苦的,烦躁的。 原来是拿了她的剧本。 体弱多病用一格电苟着,被剥夺名字,又身残志坚。 “我们才最应该在一起。”叶嘉瑜说。 那鸿图手按在他天灵盖上,将他期盼的脸扭到另一边。 这脸看得人心堵。 “应该个鬼,那我算什么!”他脱口而出。 叶嘉瑜这才正眼看他:“你觉得自己和她相配吗?世间最不相配的就是你二人了,你杀生成性,就是个畜生!” 这满是优越感的语气,那鸿图拳头咔咔作响,气笑了,他懂个屁。 人身攻击是吧,“要这么说你还偏执成狂呢,哪里一样?” 笑死,劳资才是自己的良配,天下第一配! 梓桑头疼地看向叶嘉瑜:“其实我们是两种人,只是出生背景相似罢了,你大可以放下这些。” “你……大哥走了,以后你就不是他的影子了。” 叶嘉瑜敏锐地捕捉到这其中信息:“他真的逃出去了?” 梓桑:“你知道?” 叶嘉瑜自嘲:“自然,我伤重未愈,又遇到这等大事,他们便想舍弃我,拿我最后当一次挡箭牌,我只是没想到温吞的大哥真能做到。” 梓桑心说,叶家装得好,你小子在家躺的住,又都不知道叶家双生子的事自然大意了。 梓桑突然问:“他会反吗?” 叶嘉瑜以为她害怕打仗:“别担心,老东西只让他守住基业,若朝廷不威逼,便龟缩不出。” 但,冀州此后便独立于朝廷,与世家共治。 那鸿图嗤笑一声:“做梦。” 这仗必打。 察觉那鸿图的态度,有些担心大哥的叶嘉瑜赶忙说:“打不起来的,老东西还说若大军压境就携家财退隐。” 老爷子主要还是在意叶家血脉,只求让独苗苗活下去。 那鸿图“哦”了一声,姓叶的跑的话,他还可以去打其他和车寿有牵扯的世家,以及他在冀州的骑兵,怎么样都打的起来,只不过是规模大小的问题。 “求你放我大哥一命。” 感受到那鸿图的杀气,叶嘉瑜突然放软语气求情。 那鸿图睨了他一眼。 小汁,早干嘛去了。 他起了玩心,“你说谁和谁才最应该在一起?” 叶嘉瑜:“……” “你还是杀了他吧,我给他挡了这么多年的灾,仁至义尽了。” 涉及原则性问题,他是死都不说。 “行了,你好好休息。”梓桑扶他躺下,盖上被子,为刚才一时兴起的问话感到尴尬。 怎么就问出这种小孩子气的问题,蠢蠢的。 她摇摇头。 其实叶嘉瑜说的没错,两个世界的人物确实很难融合,她/他就一直有脑袋不够,用下意识做出反应的困扰。 又七日,叶嘉瑜能如常喘气后,被移到刑狱,喜提编制,成为厨房的添柴工。 送他进来的是梓桑/那鸿图。 梓桑在屋外和叶嘉瑜一道。 那鸿图在屋内。 面对已经在厨房扎根的赵卿颜,那鸿图:“聊两句?” 理智上应该抛弃勺子,实际没忘颠锅的赵卿颜一边点头,一边又没舍得放下。 那鸿图索性搬了把凳子坐下,看她粗布衣衫地工作着,烟雾缭绕下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失真了。 她,看上去好像真心留下。 但,那鸿图还是谨慎地保留意见。 来这他只是想问赵卿颜离开青州后去了哪,又怎么投到车寿麾下,又为他做了什么,可留下后手…… 一切一切还是为了看看是否有漏网之鱼。 那鸿图开口之前,倒是赵卿颜先行出声。 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放过她。 滋啦冒油的声音中她提高了音量:“我害你,辱你,欺你,贱你,按照你的脾气,你该杀了我。” 那鸿图扭动脖子,咔咔作响几声后,他说:“确实如此,在你身边的日子,我每时每刻都想杀你。” “如今,我也没打算放过你,你会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成为黄脸婆,在这方寸之地耗上一辈子,荣华富贵再与你无关,你会成为你口中的下等人,干着你从前看不上的下等事。” “如此,也算羞辱你。” 一报还一报罢了。 可赵卿颜摇头,不管怎么说,那鸿图还是没有按照杀伐果断的脾气拧断她的脖子,就意味着他还是对她手下留情了。 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偶尔会做出与自己脾气不相符的仁善行为。 恰恰是这一点才更奇怪,她才更想要去了解。 “你对我真的无意吗?” 那鸿图:“……去死。” 去死,MD. “好吧。”最后的侥幸也没了,赵卿颜心里其实有些失望。 轮到那鸿图问了:“青州之乱后,你直接投效了车寿?” 赵卿颜:“嗯。” 那鸿图眯眼:“为何战场上没有你?” 赵卿颜:“……我会做生意,但不代表我会打仗。” 她被派去料理散落四方的生意,只有几次才会回到车寿身边,那男人忙着打仗其实也不怎么来兴致,所以…… “你为何要投靠他?” 这时菜熟了,赵卿颜将菜盛出来,往锅里添水,倚着灶台,半晌才沙哑着说:“我父亲一早就将我送给他了。” 那鸿图眉头一皱。 低着头的赵卿颜突然扭过头去擦眼泪。 这又让那鸿图猝不及防,五官都皱起来了。 不是吧,好好说话哭个球。 “我父亲是总兵,我总说自己是天之骄女,”缓过来的赵卿颜娓娓道来,“但其实我也只是一件物品,就连兵败那日……” “他要情人不要我!” 骤然爆发的声音响彻整个厨房。 车寿兵败,她找到机会逃离,想回去找最后的靠山,她那时候还太年轻,对‘送出去’的女儿没有概念,一直以为就是贵族间的联姻,所以逃跑后奔着家里就去了,还以为是自由的开始。 不想狗东西根本不理她,只一味地仓皇卷走金银财宝,抱情人小妾,就是不管她的死活。 他无视她的求情,不理她的困厄,对她视若无睹倒也罢,可他竟然有时间去哄哭哭啼啼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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