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催促:“蔡先生,你相机摆好了没有?咱们拍了照就走吧,什么鬼天气,冷死个人。” 春妮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特别可笑。这场小小的慈善秀上,施赠一方和受赠一方都冷得发抖,却是一方常年待在暖烘烘的房子里,失去了感知正常世界寒暖的基本能力,另一方,却是从出生起未曾有过真正温暖饱食的一日,早早在这残酷的世界中挣扎。这两方隔着的世界如鸿沟巨渊,此时的想法却有志一同:好冷啊,快点拿(发)了东西回去吧。 倒是江婉清,她走在最后,像是在跟春妮解释:“我这些朋友很少出门见到这些,这些事,她们不晓得——” 不晓得什么呢?不晓得这世上有这样一群穷人?还是太年轻,不晓得该怎么装一装? 这时,一个女人突然尖叫着跳起来:“你手上的什么东西,拿开拿开,不要碰到我!” 被喝斥的小女孩愣愣的,双手还维持着接围巾的姿势。听那个女人嫌恶地喊:“婉清,你快来看,她手上流着脓,不会有传染病吧?” “啊?”女人们吓得登时跑开了,“校长你怎么搞的?有传染病的小孩也往这里带。” “就是说嘛,知道我们要来,也不晓得筛筛。” 方校长急忙挤进去看了看,跟她们解释:“大家别慌,她手上的是冻疮。我们学校很注意卫生的,孩子们都没有传染病。” 可这时候已经没人听他说话了,她们半掩住嘴巴,像是在挡风,小小声:“蔡先生你拍好照了?那我们走吧。” “再不走我就要被冻死了,婉清,快走啊。冷死个人。” 方校长下意识去追,跑出去老远,忽然想起来,回头一看,乐了:“围巾还没发完。哪个同学没领到的,接着领接着领啊。” 而校门口喷吐的汽车尾气中,有人扒着后窗看:“那什么方校长事情做得不怎么样,还算热情,追了我们这么远哩。” “嗯,这人态度还行。跟蔡记者说一声,让他们在报上写几句好话吧,都怪可怜的,要是有善心人士捐些物资,也好过些吧。” 不管怎么说,这出略显潦草的捐赠仪式令双方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也算圆满结束了。 转眼又是新年。 这年的新年,常先生早早跟春妮通知过,让她跟常文远都到他们家去过。 两个人都没什么意见,春妮也不是头一回去常先生家过年,都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春妮照那年的样子,去之前在家里给常家人炸了蜜三刀,还炸了糖糕当伴手礼。坐上常文远的车时,忍不住往外看了看,那年她是和弟弟一道去的,夏生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 常先生一家还住在原先学校分的房子里,去时一桌子菜都准备得差不多,春妮粗看一眼,色香味俱全,常太太很快就笑着招了:“都是雅欣提前几天去餐馆定的,她不想过年还吃我做的饭。” 常太太不擅长下厨,春妮想起那年常奶奶指点她们炸糖糕,打开油纸,让常文远去厨房拿盘子:“正好我给你们添两样甜点。” 常先生很捧场地夹起一块糖糕:“就是这个味儿,现在,也就是小春妮能做出来了。” 饭桌上有一瞬间的安静,雅欣笑道:“我也记得,春妮炸的蜜三刀好吃极了,我也来尝尝,那年大哥一个人吃了大半盘子,我……我都没吃到两块。” 她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常太太怔了怔,忽然问道:“吃饭之前,我们是不是该给妈和文俊供一些去?” 常文远忙道:“好像是有这个规矩,文俊,你去拿几只碗来。包括你顾姐姐的妈妈和奶奶,今年都一起供了吧。” 大家都很用力地在捧场说笑,但明明只少了三个人,整个屋子都空了似的。 一顿饭吃完,大家到客厅打桥牌。 春妮不擅长这个,便跟常太太两个分别坐在常先生和常文远后边当看客。 因为过年,常先生特意开了瓶红酒,男人们,包括文清都被允许喝了一杯。 此时叫屋里的热气一熏,常文远身上的酒气散得开了,她有些不习惯地往旁边挪了挪。 对面的常先生一眼看见,打趣道:“怎么?我们都快成一家人了,小春妮还这样腼腆?” 春妮正想解释,常太太忽然一拍手:“是啊,差点忘了。你们两个也老大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春妮和常文远都愣住了。
第239章 239 正文完 “钟太太, 你打毛衣呐?这个花色怎么织出来的?真好看。” 又是一个平凡的傍晚,春妮熟稔地同邻居打着招呼:“你等等啊,我回去拿我的毛线来, 你教我两手。” 她进了房间, 却是直奔二楼:“巷子口有两个便衣进来,快藏好。” 几乎是听到她声音的同一时间,常文远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摘下耳机扔给她,再回身撕下写满了字的纸条,拨开打火机,将纸张引燃的同时, 将窗户启开一线。而春妮则抱起沉重的发报机,三两下将其塞进书架背后的暗格, 竖起耳朵聆听门外的动静。 直到春妮一声:“人走了,不是冲着我们的。”两人又同时长吐出一口气,回过身来。却是鼻息相闻,差点撞到一处。 两方宣战之后, 政府对海城的防范日益严密,据大本营的消息, 他们派出了至少两千个暗探遍步在海城的大街小巷。春妮也经常听见传言,说哪里哪里被政府的人夜闯进宅抓间谍,破了多少大案, 又或者是闹出了多少笑话。 常文远嚅动着嘴唇,没等说话, 屋外钟太太在叫她:“顾小姐,天晚了看不清线,你待会直接来我家, 我来教你。” 春妮大声答应着,低头抻平衣裳:“钟太太叫我了,我走了。” “你——” 这次常文远同样没能说出话来,春妮已经挎起桌上的毛线篮走了出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春妮这样的变化,是从过年那天开始,他面对叔叔婶婶的逼婚,选择了沉默之后有的。 过后她虽然没说什么,但两人相处时先前那样默契温馨的氛围已是荡然无存。 常文远本想同春妮说,如今这样的环境,如果同她结了婚,他万一出了事,岂不是害了她? 可每每话到嘴边,他又像被什么堵住一般。他知道春妮的个性,如果听见这样的答案,只怕会马上拉着他去领结婚证。老实说,他既盼着春妮无论怎样都会坚定地选择他,可又不想她这样一头栽进来。毫无疑问,他们正在暗中进行的 事业,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哪怕有一点最微小的可能,他也不想让她卷进来。 有时候他这样的纠结,都叫他自己也瞧不上,可他们生于这样动荡的年代,他又做的是这样的事业,他不能不为她多想一些。 他一生做过这么多旁人眼中的大事,唯此一件,犹豫不定,又患得患失,竟是平生从未尝过的滋味。 春妮那头应付完钟太太回到自家,常文远已经换上睡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听见她的声音,他站起来笑道:“我正好煮了牛奶,我给你倒去。” 春妮没看他:“我不想喝。”轻巧却快速地上了楼。 不一会儿,浴室的门打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常文远站在楼梯口,轻轻叹了口气。 楼上的春妮却并不是像常文远以为的那样在洗澡,她望着水流在发呆。 以前两人总是很忙,就算在同一幢房子里生活,也是聚少离多,即使确定关系的时候也不短了,但大部分时间都有很多公事讨论,他们之间,像同事更多于像恋人。 她与常文远相识多年,大部分时候他的一个眼神,她马上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以为他们有足够的感情和默契,走到一起是顺理成章的。她们那个末世,有今朝没明日,年满十八就住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多得是。而在这个年代,他的年纪确实也不小了,常文远今年即将年满30,像他这个年纪还没结婚的男人,只有她村里那几个老光棍。 春妮今年刚刚二十三岁,本来也没那么着急,可他迟迟不表态,春妮有些弄不懂了,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那天常太太的问话,她倒还好。一直以来,他们在这间房子里,两人共同战斗,所结下的情谊也不是这样轻易能动摇。但那天之后,常文远一直都是这样吞吞吐吐,想殷勤又不像,想冷战也不像,这样别别扭扭的,弄得她也觉得哪哪不得劲。 平时除非必要,懒得再跟他说多的话。 但这样的矛盾也只在这些零碎的时间里扎扎人,大多数时候,他们仍然需要像以前那样精神高度紧张,彼此配合着工作。 白天的电台里,政府播音员高唱赞歌;而在夜晚那些秘密频道中,传来世界真实的声音。海城仿佛回到了沦陷后的那段时光。 春妮二人的工作开始一天比一天繁忙。白天,物资再次紧俏,物价再次飞涨,常文远要为餐馆找货源,平衡收支,再有,他被聘回海城大学当助教,也有些教务要做。春妮更不用说,她是常校长的得力助手,一切校内杂事,别人办不了的,她都要想办法去办并办好。晚上,则接大本营要求,将海城里里外外,包括街道地图,政府架构和人员构成,以及一些大小公司的股东高管,经营方向,物资仓库等所有市面上能搜集到的信息都搜集起来,传递回去。 对这场战事,大本营比世人都认为的乐观,准备充足。即使战事开始没多久,兵力和战备差别巨大,仍互负输赢,他们这时候却已经在为接管海城做准备。 大本营的自信给了他们这些孤军作战的暗线人员极大的信心和压力,工作到深夜,甚至黎明,是他们的常态。 这样的工作量和精神压力,使他们再也没有空间去思索彼此的关系。 因为通宵达旦的工作,他们很多时候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但更多的时候,时间被拉到无限长,短短的几秒都像漫长到有一辈子那么长。 比如现在,黑暗中,两个人同时将耳朵贴近墙壁,听着隔壁的呼喊哭闹,女人的尖叫声穿透过来,发生的一切不必去猜,便是近在眼前。 “又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只是我们这条街,就已经是第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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