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拉着沈荔就要走。 “阿凤,等等。” 沈荔回身,端详片刻伙头兵的动作,走近道:“这锅要是不用,我也帮忙添一道菜?” 云开军常年在北境驻扎,除了周钊身边几个,其实并不认得她。 见她开口,也不好推脱,半信半疑地将位置让出来。 “我可说在前头,这些东西都贵重,比人贵重,也比你贵重。”最胖的那一个仿佛是伙头兵的领头,眯着眼睛,语速很快,“白白浪费了,我要你好看的。可不管你跟周将军什么交情!” 他叫蒙山,也是云开军的老人了,一贯是擅长用最少的食材料出最多的伙食,因而天然便对那些讲究做法、动辄便把某些材料抛之不用的做法嗤之以鼻。 沈荔一个食肆掌柜,又是京中排头名的,不说酒池肉林,怎么也不能算勤俭小心吧! 蒙山抱着手在一旁,见她伙计上来帮忙,倒也不阻拦,只冷冷看着。 沈荔只要了几只兔子,兔皮一剥,旁边就有人叫好:“好利落的手法!” 只看剥皮,也能看出她究竟是徒有虚名,还是有一把刷子。蒙山心里一哼,会剥皮算什么本事?手法倒是熟练,但这军中上下,谁不是一手好刀工? 再接着,却见她将兔子掏空,内里内脏放在一边碗里,只留一副纯肉骨架。 几息过去,沈荔手起刀落,便将那兔子的骨头完好无损剔了下来! 蒙山顿时睁大眼睛。不说她之后要怎么处,光是这一手剔骨功,就已经相当不凡了! 军中伙头兵难做,不仅是食材稀少、调味难得,更是时间紧啊!若是一点点将骨头与肉分开,当然可以尽可能保留最多的肉,但哪有那个功夫? 若不是能耐到一定程度,光是剔骨就要好一会儿功夫,故而他们平日也不剔,直接剁块一锅炖了。 那样吃着,又哪有脱骨的来得扎实便利? 那肉自然怎么做都香,蒙山听她仿佛是要些野姜,扭头去找的功夫,回来就看见一大锅兔肉已经用山野里各色野菜一并炒了出来。 野菜的味道他都熟悉,自然也想象的出来。里头竟然还有几枚已经炒软的野果,酸甜的汁水仿佛迸溅开在他嘴里,光是看着就叫人口舌生津。 味道倒是肯定不差......蒙山不由想,毕竟是京里开馆子的,做得差还能活? 倒是另一锅...... 兔肉盛出来,沈荔将锅洗净,很快又开始生火。蒙山不肯把姜直接交给她,便交给小兵转托,扭头扎进树丛里。 等香味四溢再出来时,只见兵士们手里素日吃的灰色干饼从中剖开,那锅里亮褐色的浓稠酱料一勺一勺往里塞。 蒙山看了两眼,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已经跟着排上了队,也用饼子盛了一口酱。 咬下去时做足准备,却不料饼子已经被酱料的汤汁捂得软乎,一点不像平时那么干硬。酱汁是浓稠的,极其有味,酱香浓郁,咸甜为主,回口却是辣的,让人欲罢不能。 看着一勺一勺并不觉得什么,吃起来又很有荤肉的食感,甚至比肉更富有滋味。 蒙山一吃就知道是内脏剁碎做的,办法不能说多新鲜,但这味道确实很好,把内脏的腥臊全部掩盖不说,底子里那股辣味更是开胃至极。 “......你这馅,拿什么调的?”他最终还是问,“倒是好味道。” 沈荔笑笑,也不藏私:“全是内脏,调味的酱是我平时所制,也在周围采了些野菜,回头写个方子给蒙师傅。用兔子的骨汤熬出来,馅料便汁水丰富,能软一软那干巴巴的饼子。” 饼子是干粮,这个她帮不上大忙——毕竟她也不能让粮食丰产。 但有限的条件下,让人吃到最好的,她却有相当的信心。 “鹿、狍子之类常见的大猎物也都能做。”她说,“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做法,味道虽然各有千秋,却不会差。” “只是一时遇不上,光凭口述,总归不如当真做一遍。”沈荔惋惜。 蒙山也是惋惜:“是啊!平日这些小的畜生并不好抓,要是能见你做头狍子或鹿,反而更好。” 他这下也不当沈荔是京中来的,不识轻重的随行客人了,非要说白拿她方子不好,自己也回头写个什么秘方交给她云云。 这头吃完收拾了,立刻又要上路。楼满凤原本是自己有一辆马车的,却并不常去,只赖在沈荔车上不肯走。 他自觉这是个极好的时机。沈姐姐不知为何,与周钊那起子武夫有了些微的嫌隙,虽然看着并不明显,但楼满凤察言观色一流,心知两人言谈行动之间,不像出京前那样坦然自若。 若说是往坏了想,是害羞?沈姐姐看上去却不像。 那便只能往好了想。 这二人定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了什么冲突,有了什么摩擦。虽然不严重,不至于叫他们形同陌路,但却也让楼满凤看见许多希望。 故而缠着沈荔说话更多,还掏出自己武将世家的底子,谈起了云开军。 “光说人才,其实也没有多少。”他侃侃而谈,“我还能不知道吗?光是我爹,也整天抱怨人不好管,不听话啊!” 他有些晕车,便斜斜往后靠着软垫:“能将一支军队这么多的人心全都攥在手里,他难道会是个好相与的人?” 楼满凤撇嘴,从小荷包里掏出清凉丹,缓了缓胸腔里的恶心劲儿。 一转脸,看沈荔仿佛若有所思,更来劲了:“旁的不说,这些士兵都是上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的!” “他若要将人都制服,令他们全部听令与自己,又要用怎么样的招数才能做成?” 说完,声音变柔,还有几分羞怯:“所以呀,沈姐姐,你若是连他都觉得好,还不如应了我呢......” 正说着话,正前方车帘被人一把撩起,连带着空气都被扇得哗哗作响。 一股浓郁腥臭的血味涌入,本就不舒服的楼满凤险些一口吐出来,只是堪堪忍住。 沈荔忍着笑替他顺气,抬眼看去,只见周钊大手握着鹿角,竟然是单手就将一头偌大死鹿拎上了车! 他瞥一眼楼满凤,半句话都不同他讲,只对着沈荔道:“我听说你们缺东西,不知道这个能不能派上用场?” “你刚刚打的?”沈荔笑着问。 周钊颔首,垂头看向手中鹿首。 想了想,左手一抬,凌厉刀光闪过,竟然直接就将鹿角斩断下来。 刀口齐整,看着蜿蜒崎岖,倒也有些美感。 他右手捧着断角,端详片刻,又用刀刃将切口边缘磨钝,才递到沈荔面前。 “送你。”他说,“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珠玉珊瑚......” 周钊看向沈荔,目光灼灼:“但也不差,对吧?”
第97章 云开军 自这天晌午之后, 每逢开火,云开军的伙头兵无不请沈荔到一旁帮忙盯着。 不说要她下手出力,只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可改进的, 便很叫人知足。 沈荔也知道这是军营伙食,不是她平素要卖高价的精致东西,因此在尽量减少消耗的基础上,适当调些口味。 好在经历不同、眼界不同, 很多云开军觉得不能吃的,她却知道怎么烹调能消除苦味涩味。原本要丢掉的部位或菜蔬又利用起来, 反而让蒙山更欣赏她的作风。 沈荔在灶前忙活,楼满凤也没闲着。他自下了决心以来,便不像往日,做什么都先顾虑自己的形象。 无论是河边抓鱼还是草丛挖菜,都能做上一做。 只是依然难以习惯,有时便哭丧着脸过来, 找沈荔帮忙擦泥。 “你的贴身随从呢?”沈荔摸出帕子递给他擦脸, 一面问。 楼满凤睁眼说瞎话:“他偷懒呢, 好几日不见人影了!” 要真是偷懒之徒, 魏桃怎会放心让他跟在楼满凤身边? 净说谎。 沈荔没好气地将帕子丢给他:“擦干净了,自己看看吧。” 楼满凤也不看,只笑嘻嘻跟上来:“沈姐姐说擦干净了,那一定就是擦干净了。” 莲桂抓鱼可比他在行,上蹿下跳在一旁笑话他。 他如此直白, 也勿怪旁人察觉, 便有经过的士兵, 以为他和沈荔有别样亲密关系,压低声音笑道:“楼世子不若把帕子洗干净, 再烘干熏香,才好还给沈掌柜呢!” 他这样一说,才叫楼满凤意识到自己拿的是沈荔的帕子,沈荔用过的东西。 这认知叫他脸一红,手里下意识将帕子揉作一团,藏了起来。 正值饭点,士兵来得不少,见他满脸通红,忍不住道:“脸皮这样薄?倒不如回马车里,好好羞个够再出来,这儿有我们将军看着呢!” “正是!瞧你动作,便知在家中也是身娇肉贵的少爷,如何做得劈柴烧火的活?” “沈掌柜,我们将军可跟他不一样,那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是啊,这小少爷皮肉长得不错,但要论可不可靠,那还得是我们周将军!” 沈荔见楼满凤被气得不行,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上手揪人领子,立刻伸手将他拦下来。 笑话,要真是跟云开军干上,还不知道受罪的是谁呢。 他们这一头打闹不休,不远处,跟几个高级将领一道用饭的周钊,也不免落入旁人的视线里。 周雨来回看了两次,悄声道:“其实,我看他们说的也挺对的......” 周钊睨他:“对什么对?” “哎呀,不说将军你,就说那个小世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能是什么可托付的人?”周雨故作不屑,他表情夸张,显然也不是当真要贬低楼满凤,“到时候去了咱们那儿,不说别的,见了血恐怕都要吓一大跳。” 周钊不由得点头。周雨这话,其实也没什么错,昨天他不就亲眼见了? 他原本觉得,自己毕竟是将军,行军途中,总不可能时时看顾着沈荔。楼满凤再如何,也是个男子,守在沈荔身边,也算是多一分照应。 不过这么一说,又让他不大满意这个人选。 还不如就让周雨去? 可周雨哪有他周全、周到...... 旁边周雨这厮看不懂脸色,还在撺掇:“沈掌柜若是能一直跟咱们云开军呆在一起,那才叫一个万无一失、两全其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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