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已经是沈荔的帐子。 还没走近,就听见楼满凤絮絮叨叨的声音:“......他那个人,冷酷无情,做事做绝,能是什么好东西.......” 周钊嘴角一抽,摆摆手,让帐子前惊疑不定的兵士不要在意。 正要抬脚进去,就听见沈荔安抚那跳蚤一样的楼世子:“周钊毕竟是一军统帅,做事顾全大局,要求稳、求快。” “既然杀了人,凶手第一反应必是要逃的,只有立刻封锁、搜身,才能让他逃无可逃。” “至于我的嫌疑......” 沈荔说到这里,话音一顿。 周钊渐渐浮起的心情也跟着一顿。 “其实我倒觉得,他并没有怀疑我的意思。”沈荔想起自己手中的纸条,“只是线索指向我,不能不这么做,否则他在军中威信受损,比这件事的影响还要更坏。” “可是......”楼满凤还有些不乐意。 “我知道你不是想不通,只是担心我。”沈荔说话并不慢,听上去却一点不显急躁,仿佛并不是一个嫌疑深重,被关在帐子里的嫌犯,“但是有一个杀人犯还没有抓到,就在我们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楼满凤还在嘟嘟囔囔,周钊却已经听不见了。 正是如此。 沈荔所言,正是他所想。 让沈荔完完全全猜中了他的心思,这对周钊来说,本该是一件值得警惕的事情:一个掌兵的将领,怎能容许人如此轻易地了解自己所思所想? 但他却抑制不住地欣喜起来。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唇角微扬,正要抬脚进去,却听楼满凤又问:“沈姐姐能猜中他、体谅他,他却没办法坦诚以对,并不愿意信赖,什么都没有告诉沈姐姐。我是为这个不平呢!” 帐子里沉默片刻,不知是不是两人品了口茶,歇了一瞬。 周钊在外头站着,心也跟着上下浮动,半点不安稳。 “......我想他这样做,心里也不好受。”沈荔慢慢说,“只是不得不处,立场使然而已。” 楼满凤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但你好像不是那么喜欢。” 他对人情绪的敏感总是叫人惊讶,沈荔叹口气,也不否认:“智上觉得是应该,情感上却不同。” “我懂我懂~”楼满凤看她神色如常,语气也轻快起来,“就像我也觉得我娘该把我撇开,从我舅舅家里挑几个小的培养,但她这样疼我爱我,我依然很受用一样。” 沈荔凝神想了想,微笑道:“的确如此。” 周钊在外头听着,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做了这样的决定,自然也接受沈荔的一切反应。但就在这时,楼满凤忽然道:“照这样说,乔裴是不是沈姐姐你最中意的那一种男子?” 乔裴? “你看,他虽大权在握,但又像是没什么公事要做,整日赖在沈记。”楼满凤一样一样数,“身份上来说,能给你许多庇护——虽然你并不需要,但至少看着不寒碜。” “态度上,却又一点不含糊,仿佛没有别的立场,只以你的态度为最紧要的。” “如此说来,他岂不是......” “哗”的一声,帐子被人掀开。 周钊站在门口,脚下是一筐炭火。 “我来给你送些东西,夜里凉,如今分开看管又不能点火,不要着凉才好。”周钊笑着说,“再就是,事情有结果了。” 脸上挂着笑,周钊心里却冷嗖嗖的。 爹的,那乔裴,又是个什么人物?不过是整日往沈记跑,没个追求的食客。 居然也能跟他并列,摆在同一句话里比起来了?
第100章 异样 不配并列的乔裴, 此刻正在宫中,等待皇帝召训。 “微臣见过陛下。”他伏下身,恭敬行礼。 外头正在飘雪, 皇帝一行过来,虽然有太监前仆后继为他打伞,却也不免沾湿衣角。 于是刚进门,就脱了外袍, 叫人拿去炉子上烘干、烘热。 貂皮镶边的帽子也摘了,搓着手龙行虎步进来, 直接到了炭盆边取暖。 一瞥,见乔裴倒还是穿一身白,不过是单衣之外加一层薄袍子,不由笑了:“到底是年轻,穿得这样少,竟也能成?” “臣不过仰仗陛下威仪, 故并不惧天寒而已。”乔裴一板一眼道。 这么多年, 他嘴里说出来的奉承话, 永远都不是旁人那样的调调。 皇帝听得莞尔。事到如今, 他也不吝给两人之间留几分缓和的余地。 信手翻过桌边的折子,只扫一眼,就扣回去。 他语气淡淡:“你是打定主意了。” 乔裴并不起身,白袍角如莲花瓣,铺开在斑斓的绒毯上。 只是将背挺直起来, 语气仍谦恭:“臣才疏学浅, 并不堪此大任。还请陛下, 另择他选吧。” 若说惊讶,皇帝是没有的。恼怒呢, 也许隐隐有一些。 但这不是对乔裴的恼怒,而是对一切超出他掌控、不听他安排行事的恼怒。 “你与执儿政见不合,朕是知道的。只是他未经人事,想法粗浅些,这也不算什么。” 皇帝在一旁榻上坐下,语气很和缓,却并没叫乔裴起来:“你想办成的事,几时失手过呢?” “有的皇帝,御下有方,一意按着自己心意行事,却也没见河清海晏、江山万古啊。”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不可谓不重,但乔裴声音里并没有丝毫强掩的欣喜。 “臣只愿为臣,并未有任何他想。” “......是吗?” 皇帝看他发顶,心里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一个人:“难道不是为了那个沈记的掌柜?” 乔裴并不答话,只将头伏得更低。 这个女子,实在是个奇人。 若说她在京中搅弄风云,其实也万万谈不上。只是一个厨艺颇精,经营有道的掌柜。 及笄宴再怎么惊险,面上也只是小丸心血来潮,绝不是故意设计博一个出彩。 但看她身边的那些人。自己一双儿女就不说了,北安侯世子、薛旸的女儿、郑玉的女儿,如今还搭进去一个宰相...... 有的人看着不显,实则有这样一种能量,将那些身份地位比她尊贵、家世背景比她优越的人都聚拢起来。 皇帝熟读史书,也不得不承认,沈记的掌柜是个极有人格魅力之人。 再一想李执,若只是心悦对方,那么接了赐婚圣旨,这时说不定已经在走六礼。 但他的好儿子,一心要同别人两情相悦;若不然,干脆就不要这圣旨,也不肯强求沈记女点头。 不能说心悦,这已然是珍重、爱重了。 这二人认识不过数月,到底如何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皇帝洞察人心,不免觉得,执儿应是在沈记女身上见到了他自己没有,却很珍惜的品质。 故而无论如何,也想保护好这一点罢。 一股脑想了这么多,再看乔裴时,他不由叹气:“......起来吧。” 乔裴依言站起。 皇帝凝目看他面孔,只觉得没有半分波澜、半分怨怼。 所有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假设,在他平静如深潭的双眸之下,都显得那样扭曲多疑。 乔裴,似乎是当真对宰相之位,毫无留恋了。 “若是将你老师提上来,接你的位置,如何?”皇帝问。 乔裴答:“一切以陛下圣心决断,便是最佳。” “那么莫仁秋?” “臣与老师,都听任陛下安排。” 莫仁秋与高鉴明不和,与乔裴更不和。 至于楼知怯、周钊,这两个在他那里,说是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 如果当真提了莫仁秋上来,可以说乔裴一系的势力,从朝中到边关,不被拔个干干净净都算好的。 更甚者,追究上一任的过错,将他拖出来安个罪名下狱,难道又是什么难事吗? 而乔裴却仍不为所动。 皇帝偏头,倚着自己手指,按压太阳穴:“......你倒是个情种。” 乔裴垂眸。 他知道这时保持沉默最好,但面对皇帝——一个将他从一窝子小乞丐里提拔出来、送给高尚书做学生、一路扶上宰相位的人,一个动动手指就能改变他一生的人——仿佛总想说些什么。 他看向皇帝。 惊异地发现自己心中积攒的怨怼、痛苦、隐恨,到了这时,都已经消散不见。 他只想立刻、下一秒,就赶到蕲州,去见沈荔。 去见她,听她说话,被她余怒未消地轻轻讽刺两句,说乔大人倒是会演戏也好。 光是想到她,乔裴都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他身体里,其实本当有许多复杂、沉重的事物,这时却一点都不剩了。 叩谢圣恩后,皇帝摆摆手叫他自便,乔裴便出了殿外,抬头看向这一方天色。 刚下过雪,其实仍是灰扑扑的,倒有些云彩,衬得更白许多。 不知道那信,她收到没有。 乔裴看着天边细细长长流云,雪白,如茉莉花的颜色。 便又忍不住想到沈荔。 只盼她平安无恙,等到自己赶去。 * 蕲州城门已经隐隐可见,又走了几日,云开军大军一行便到了城门口。 “将军,前面戒严了。”周雨回禀,“当是李大人下的令。” 周钊虽说是云开军统领,在其中威望也非当地官员可比,但政务处依然有知州李大人在,轮不上他插手。 像是之前他回朝禀报军情,蕲州自然就轮到李知州说话了。 一行人往前又走了些,周钊眯起眼打量一圈:“都是辅兵,且尽是老兵,这是敌军压阵北门?” 他与李知州有言在先,在周钊不在的时候,调兵遣将也要纹丝不乱。若是敌军犯边,通常从北边过来直冲北门,便将老兵调回南门戒严,主军调去北边守城。 果然,很快便见几匹快马过来,灰头土脸的士兵叫他:“周将军!周将军!那群该死的戎皮子又来了!” 周钊点头,身上原本带着些杂物早已歇下,立刻安排道:“周雨,你和丁队二十人送楼世子、沈掌柜一行人进城,不得有闪失。其余人,随我赶往边境!” 他一路急行军,尘土飞扬赶到哨卫所,总算停下来歇口气,一边端起凉茶往肚子里灌,一边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路上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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