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楹在里间昏睡,外间寂静,一明一暗。 半晌,男人转身离开。 半夜,扶楹发热,浑浑噩噩,汗珠从额前下滑,落至颈间。脸颊泛红,全身似是覆上了淡淡的粉,系带早就散开,裙摆皱成一团,眉头紧蹙,好不可怜。 她梦魇了。 记忆回到了双亲惨死之后。 一夜之间,太傅府被封,府门上的条幅交错,映入眼眶,一同封着的,还有扶楹少时的初心和美好。 自那之后,扶楹眸中再升不起半分波澜。她把柔软封存,眸底一寸寸冰冷,一边应付裴行简刁蛮小妾,一边探查苏家蒙怨真相。 一时不察,中了府中小妾算计。被裴老夫人罚跪。 漫天雪地里,扶楹单薄的身子跪于雪地之上,眸中含着热泪,翻滚又翻滚,强忍不落下。裴行简不与扶楹圆房,本就自认理亏,心存愧疚,去往老夫人院中求情,不成,便遣人去寻了长兄。 不过这一切,扶楹并不知晓。她只记得当时,天地寂静,黑暗逼压。她只记得头顶雪花大团大团落于肩上,很冷很冷。她从未这般恨过自己的无能。 她想的很多,很悲凉,也很激愤。 庶弟年幼,人散府破,苏家无一人可用。若她是男子,她定要高中科举,定要把力量握于手心,即便荆棘丛生,黑暗无光,也定要闯出一条路。 可……她是女子,是嫁了人的女子,是柔弱无依,只得依靠夫家的女子。 记忆的最后,她于漫天雪地中倒下,坠入最后一丝温暖。 那人把她拦腰抱起,离开孤寂与黑暗。 扶楹醒来之后,盈玉在旁侍候。 盈玉扶着姑娘起身,拿来备好的温水,让姑娘润喉,“姑娘可好些了?昨个真真是吓死奴婢了,不过还好遇上了裴公子。” 发热了一晚上,扶楹嗓音嘶哑,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起来。 盈玉一边帮着顺背,一边道,“姑娘不必忧心,昨个奴婢回府禀了老爷夫人,道您与裴家姑娘一同。天蒙蒙亮时,咱们的马车就备在门外了。” “姑娘这便要回吗?”盈玉问。扶楹应声,“嗯。” 裴行砚未在府中,管家一脸笑意地送走扶楹,见庭院杂草未除干净,赶忙遣人重新清理。 乖乖,往后他们也是要有女主人了。 一直修养到及笄前一天,扶楹仍未寻到机会与裴行砚面谢。 扶楹对那日的记忆是清晰的。她记得自己抽噎,闹腾,甚至记得自己神志不清地褪去外衣。这般想着,扶楹心头一颤,脸颊微微发烫。 午时过后,倒来了稀客。周嫣然赶来,央着她上马车,眸间笑意藏不住,“快来!” “我有一个好消息说与你听。”周嫣然笑,“你这些天儿身子不爽,定然不知,昨个皇上颁了圣旨,言,八岁以上适龄人,皆可进入学府识字读书。不论男女。” “这下好了,宁宁的事了了,你的愿望也实现了。” 周嫣然高兴,捻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觉着噎人又小口抿了茶水。以往难以入口的茶,此时只觉别有一番风味。 “你怎的不接话?” 马车行于路上,车轱辘轧过石子,整个车身颠簸两下,周嫣然扶正身子,外头小厮赶忙道歉,嫣然未去追究,只拂手在扶楹跟前晃晃,问,“不会是高兴傻了吧?” 扶楹怔愣。忽然想起意识模糊之际,她玉手拽着裴行砚衣袖,含泪控诉,她问他,“为何女子便不可识字读书?为何男子便能考科举做官?” “我偏不信。世道自在我脚下,我言如何便如何。”扶楹别过身子,道,“你可知晓世间女子并非比男子差的,她,她们……大多缺少的只有一个机会。” 恍惚间,扶楹听那人问,“那你想如何给她们机会?” “是教她们走出后院,识字读书?亦或是考科举,进朝为官?” 少女懵懵点头,之后又摇头,“不止的。你说的这些本就应是公平公正的。我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当掌柜也好,裁衣织布也罢,只要喜欢,便做什么都是好的。” 扶楹从不觉得女子自强,只有识字为官这一条路。她惟愿的是,思想上的觉醒,意识上的自主,和情感上的相合。 女子不是谁的附属物,不必成为谁的管事婆;也不是谁的掌中宝,不必一言一行迎合旁人。 她们只是自己。不用顾忌太多,行事多照顾到自身情绪,能成为她们人生的真正主人。 最后,男人似低叹一声,言,“我帮你。” 嫣然瞧着扶楹出神的模样,唤了唤,“想什么呢,竟这般出神?” 嫣然拂起帘子,目光停在身姿娉婷的丽人身上,指了指,“你瞧,那边是不是你府中的柳姨娘?” 扶楹望去。这是扶楹第二次撞见柳姨娘进兰春阁。 她心思沉了沉。柳姨娘来此究竟是为何呢?是与那个尊称为“主君”的人有关吗?
第11章 “可莫要因此记本宫一笔。” 今个天儿好,日头大,光线亮。周嫣然眯着眼向外望了一会儿,把帘子放下。 马车于兰春阁停下,随从小厮把矮墩放置于车前,规矩地立在边上,婢女上前小心扶着姑娘们下来。 周嫣然玉手搭在婢女腕上,提起裙摆弯腰下了车,转身虚扶扶楹一把,满上疑惑不解,“你家那个柳姨娘,也是来参加茶花宴的?” 方才在马车上,周嫣然只顾着把好事说与扶楹听了,倒忘了今个的正事儿。 周嫣然道,“今儿熙宁公主在兰春阁做东,说是宴请京中贵女公子品茶赏花。” “这般雅致之事,自然不能枯燥了去,便有人出主意,请了有名望的夫人们。这番下来,简单的茶花宴也变成了相看宴。”周嫣然解释一番,接着言,“我寻你来,一则是让你出来瞧瞧舒舒心,二则也是为自己寻个伴。” “好妹妹,咱们同去露个面便可。”周嫣然眸子含笑,模样灵动,言,“你断不能因此与我生气。” 周嫣然自是知晓熙宁公主单方面与扶楹不对付,见了面,免不了遭呛两句。本来嫣然也不用非央着扶楹来的,但她昨日打听到,前不久相看的卫公子和他母亲今个也来。 她虽说小事上大大咧咧的,然,遇上这等大事,还是有些怵的。 一边牵着扶楹往前走,一边把心中想法说与扶楹。 温丽的姑娘不禁莞尔,眉眼弯起,目如秋水。无奈摇头,忍不住打趣,道,“瞧瞧!亲事还未说定呢,姐姐便上了心。若日后真的说与他家,姐姐怕是要忘了自己少时还有个密友呢。” 周嫣然也笑。 两人一同踏门而入。 贵女们早早的到了,侍弄着新换的花样子,各色裙摆拖曳,大多三两个关系好的聚在一起,聊着听来的闲谈。 各家公子至的晚,大都卡点赶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让人瞧着,还以为是因着什么大事给耽搁行程了。但衣襟上的口脂未处理干净,红艳艳一片。 扶楹瞧了一眼便转过身去。 赵熙宁从帷幕走出。 公主着一身亮红色长裙,腰身以流苏坠子作饰,眉眼微微上扬,金贵无双。裙摆拖曳于地,两个婢女跟在身后,细细整理,她方出场,便有贵女围了上去。 凤眸淡淡扫视一圈,于扶楹身上停下。 出声,“苏家妹妹也来了。苏妹妹体弱娇气,累了便好生自行歇着去,本宫可没那闲工夫时时关照。” “可莫要因此记本宫一笔。”赵熙宁虽看不上扶楹娇贵模样,但也不再多言语。鼻间轻哼一声,罢了,这次她累了,便少呛苏扶楹两句。 扶楹乖软行礼,应声,“臣女不敢。” 方与周嫣然靠着寻了位,有贵女上前与之攀谈。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光线柔和,洒在身上,似浅浅一层薄雾,笼罩周身,朦胧清透。 扶楹微微侧身。 柳姨娘立在中心,与身旁的夫人攀谈,聊至一半,脸色微微一变,从众多夫人中脱身,行至楼道,倚栏晃了晃手帕。 这些动作在兰春阁里并非显眼。相反,交情好点儿的姑娘、夫人之间打招呼,是最寻常不过的动作。 扶楹静坐,不动声色。待瞧见柳姨娘离开,才起身,交代一句,“周姐姐坐着罢,我去去,晚些归来。” 周嫣然摆手,随手整理了下散乱的衣裙,接着与身边的姑娘交谈。 说来也巧,这姑娘名唤江晴儿,年纪与嫣然相仿,前不久竟也相看了人家,两人因有着共同话题,聊的也算欢喜。 但大多时候周嫣然静言,江晴儿说着话。 江晴儿言,“这男人啊,自是多情,咱们女人身处后院,定要多多体谅,多多温婉。夫君若有纳妾想法,我们应主动提起,帮着张罗。如此做,落得个好名头不说,在母亲那边讨了好,日子过得也舒坦。” “还有,这女子,必须一心一意侍候夫君。自两家相看定亲起,女子便要恪守礼分,行事端庄,诸多事项皆以未来夫家为重。” 话音落,江晴儿煞有介事,接着言,“这般,咱们日后才能撑得起做夫人的体面。” “你道,是不是这个理儿?” 周嫣然眉心蹙起。 少女春心萌动本应与美好挂钩,话从江晴儿口中出,却变了味。 嫣然虽对江姑娘所述有诸多不认可,但念起往日母亲交代的话,倒与江姑娘所言大差不差。 好没意思。 周嫣然心思沉了沉,默默想着,为何男人偏要三妻四妾,就不能是两情相悦之人终成眷属吗? 贫穷也罢,但不能失志;富贵也罢,不行伤天害理之事便可。 这般念着,周嫣然神色恹恹,江晴儿话便止住,去寻旁人诉这番大道理了。 这边,扶楹从楼道出来,倚栏而望。 柳姨娘俯身,恭敬对男人行礼。 男人坐姿懒散,一身黑衣,年岁不大,狼牙面具覆面,眸底似结了冰,淬了毒,阴森到吓人。 扶楹未曾乱瞧,自以为掩饰的好。眼睫微微轻抬,却对上那双阴森漆黑的眸子。 那一眼,含着警告,挑衅,和玩味。 男人眉头轻佻,握着酒杯的手抬起,晃了晃,一口喝下,杯口便扣在桌上,手心扶着杯底,慢悠悠地转。 柳姨娘玉手拎起酒壶,似在寻问男人是否再添置一杯,被男人制止,于旁边落了座。 对视不过三秒,扶楹却脊背发凉,手心的帕子握成一团,思绪也变得混乱。 他似开局者,掌棋人。将兔子一般的少女玩弄于股掌之中,心情好时,看她发颤,抖动,静待少女蜷缩,小小一团立在掌心,便轻笑着,如猎人丰收,把人收纳于怀。 扶楹知晓,他定是瞧见她了。 若非男人示意,柳姨娘怎会胆大到,于众目睽睽下会见此人? 扶楹脸色苍白几分,忍不住暗想,她上次扶楹在走道听到的话,多多少少是否也是有男人的有意为之。 那他的意图呢? 是为引诱扶楹去探查吗? 扶楹掩下心思,回神转身,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清冷深邃的眸子。 裴行砚于扶楹面前站立,一件玄色锦袍,腰间金色流云纹路较浅,长发如瀑,未用发冠束着,身子高挺,宽肩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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