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众人举杯共饮,很是热闹。待宴席末了,皇帝才姗姗来迟。 他一来,便吩咐在御座之畔为秋妃设座,容她与皇后共同坐在自己身侧。在场不少人面上有些不平,却无人敢多言。 秋妃面上带着淡淡的嫣红,似乎是被酒气熏染,愈发显得娇美动人。姜清窈从下首看过去,见皇帝与她亲昵耳语,竟对其他妃嫔视而不见。 姜清窈看了半晌,便将心思投向了面前的食物上。待宴席散去,皇帝亲自送秋妃回宫,皇后便留了她与母亲说话。 永安宫内,姜清窈靠在母亲身边,颇有些昏昏欲睡,只依稀听见姑母感慨,秋妃虽受宠,却仍恪守规矩,恭谨敬重,是个很知礼的妃子。 说了会闲话后,她听见姑母道:“嫂嫂,先前我与你说的事情,你意下如何?” 母亲犹豫了一下道:“娘娘是打算让窈窈入宫与二公主一道念书?” 姑母道:“公主虽不比皇子能够建功立业,却也不可无甚才学。本朝旧制,公主五岁便可入萤雪殿念书,只是那时阿瑶养在母后身边,母后疼爱她,便由着她玩了一阵子,断断续续念了几本书。如今陛下的意思是,须得好好将功课学下去,不可再如从前那般敷衍。” “窈窈比阿瑶小了几个月,却也还是同岁,我想着两个小姑娘一道念书,彼此也有个照应,岂不是更好?萤雪殿的师父皆是朝中大儒和女官,你尽可放心。” 母亲沉吟片刻,道:“娘娘思虑周全,便这样吧。” 于是自那之后,姜清窈便奉旨入宫,每日在萤雪殿念书上学。 第一次见到谢怀琤,是在某日下学后。夫子走后,谢瑶音直嚷嚷着困,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跟着她的宫女知道二公主歇息时一向不准人干涉,否则便会发脾气,因此不敢惊扰,只能静静候在一旁。 姜清窈不好抛下她先行离开,索性暂留在了萤雪殿,把课上夫子讲解的文章翻了出来温习一番。 书上的墨字盯久了,她觉得眼眶发酸,便合上书步出了屋舍,在廊下仰头看着天色。 过了中秋,秋意日益深浓。院中的高大树木也落起了枯黄的树叶,其中一片恰好飘落在她脚边。 姜清窈弯腰捡起,发觉那片树叶的脉络格外特别,纤细曲 折如同一幅简单的画。她一时间来了兴趣,便专心地看了起来。 不知看了多久,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少年人的叹。循声望去,在她们上学的屋舍之侧,还有一间宽敞阔大的屋子。 她知道,那儿是皇子们念书的地方。只是令她意外的是,此刻,窗子后正坐着一个少年。他执书静看,似乎正沉浸其中,因而才会发出叹息。 许是感受到了姜清窈的目光,少年抬头看了过来。那双墨黑的眼睛透着深邃的光,略带一丝好奇地看向她。 姜清窈一时间有些紧张,想说些什么,却涩在了喉咙里。好在少年并未多言,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看起了书。 她手中还捏着那片树叶,却忍不住打量着他。少年侧脸俊秀,嘴唇轻抿,看书时神情专注,脊背挺得笔直。 姜清窈正站在窗边,便顺势低头去看了眼他正在看的书,根据自己有限的学识认出那是篇讲解治国理政之策的文章,她们身为女孩儿家,自然是不学的。 正因如此,她有些好奇,便顺着语句一字字读了下来,只觉得有些句意晦涩难懂,一时间有些茫然。 眼看她的目光已经逡巡到了这一页最末,少年却没有翻页的意思。姜清窈正要收回目光,却见少年骤然抬眼,微微仰头看向自己。 那双眼睛清亮明朗,与这殿外萧瑟的秋意全然不同。她从他眼睛看到了蓬勃的生命力和仿若春日新叶的青葱翠意,隐含着少年人的意气。 他唇角轻轻扬了扬,说道:“我见过你。” “母后的侄女,二妹妹的表妹。”他稍稍侧了侧脑袋,望着她道。 姜清窈愣怔了片刻,随即一笑:“是,五殿下。” 飒飒秋风之中,两个孩子相视一笑,明白了从此之后自己又会多出一位玩伴。 她在宫中断断续续待到了十三岁。那几年内皇子公主不多,除了谢瑶音是她最亲密的好友,与她同龄的皇子便只有谢怀琤了。他们曾一起临摹古帖,一起相□□评彼此的书法。 永安宫那座名为枕月堂的偏殿,其名便是出自姜清窈与谢怀琤。 那时两人为了给这偏殿取了名字,合力翻了不少诗书,最后一起拟了这个名字,也得到了皇后的认可。就连那匾额上的字,两人也各写了一张。 姜清窈记得当时谢怀琤看了自己的字后,笑着认输:“还是姜家妹妹的字更胜一筹。”于是,她的字便张贴在了殿门之上,直至今日。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那时的他们又怎会想到,不过短短几年,人的命数便会出现如此天翻地覆的改变。 那个嘴角总是蕴着笑意与勃勃生机的少年,就这样被尘封在了彻骨无边的冷寂之中,变得灰暗落魄,面目全非。 ...... “窈窈?窈窈?”谢瑶音的声音让姜清窈从无边无际的回忆中醒神。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尽数褪去,眼前再度出现了漫天飞雪与这冷宫般的宫殿。 她身子轻微一颤,原本游离的目光缓缓聚焦,定格在了长信宫的殿门之上。 “窈窈,”谢瑶音面色严肃,“无父皇的旨意,你断不能随意去见五皇兄,否则他一定会迁怒于你的。” 姜清窈默了默,意识到自己这个打算有多么冲动。兴许是今日所见之事令她格外伤怀,便一时间冲口而出了这句话。她轻声道:“是我失言了。” 福满亦勉强挤出笑容道:“奴婢替殿下谢过二公主与姜姑娘的关心,只是殿下此刻还在昏睡着,怕是无法起身相迎,不如待来日再说吧。” 谢瑶音问道:“你们是否请了太医为殿下诊治?” 福满回道:“请二公主放心,太医很是负责,已经开了药方,嘱咐殿下按时服药养病。” 姜清窈垂眸,问道:“那五殿下的病势如何?” “殿下寒气侵体,高热不退,”福满低声道,“此外,殿下身上还有多处外伤,脚踝处也有扭伤,怕是好一段时日都无法行走。” 谢瑶音听得有些心惊,却也只能无奈道:“好好照顾五殿下吧。” 福满喉头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黯然低了头没有作声,只躬身答了声是。姜清窈转头再度看了眼内殿大门,轻轻叹了口气,跟在谢瑶音身后步出了长信宫。 谢瑶音沉默半晌,道:“今日之事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五皇兄一向深居简出,我甚少见到他。本以为他不过是素日饮食起居略短缺些,却没想到竟凄惨落魄到如此地步。倘若今日我们不曾路过,以六弟那冲动易怒的性子,或许五皇兄的命......真的会保不住。” 姜清窈忆起那个少年面对踢打时那不动如山的倔强神色,喃喃道:“阿瑶,他的处境当真没有法子改变了吗?” 谢瑶音缓缓道:“窈窈,父皇对内向来慈爱温和,轻易不会发怒,唯独对五皇兄极其冷漠绝情。” 她面上浮现出一丝畏惧之色:“你可知,前些年,宫中有位妃嫔曾受宠过一段时日,甚至盖过了贵妃的风头。那位妃子素来心善,又与秋母妃是旧识,怜惜五皇兄的境遇,便在某日趁着父皇心情不错时婉转地提了一句。谁知父皇顷刻间变了颜色,将她狠狠斥骂一通,指责她心怀不轨,更是下令贬了她的位份,打入了冷宫。” “自那之后,宫中人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再为五皇兄求情。因此,有了这个例子,即便是母后也不敢在此事上有所言语,否则不知会招来父皇什么样的震怒,”谢瑶音心有余悸,“母后三番几次告诫我,不可多事。” “所以窈窈,”她紧紧握住姜清窈的手,“我知道你心软,又念着昔日与五皇兄的情分,总想为他做些什么。但是,你万不可涉足此事,否则不只是你,母后、还有舅父舅母一家怕是都会招来父皇的怒火。天子之怒,我们都承受不住。” “那我们便只能眼睁睁瞧着吗?”姜清窈低声道。 谢瑶音拧眉不语,许久忽然想起什么,道:“兴许等皇祖母回宫,便还会有转机。” 提到太后,姜清窈想起那日皇后的话,问道:“昨日听姑母说,太后如今不在宫中?” 谢瑶音点点头:“皇祖母每年入冬都会去行宫避寒,在那边吃斋念佛一段时日。待皇祖母回宫,我设法在她面前提一句,看看能不能让五皇兄的日子好过一些。皇祖母是信佛之人,有慈悲心肠,对待孙辈都和颜悦色,即使在秋母妃仙逝、五皇兄失宠后,她也不曾表现出对五皇兄的厌恶。” 姜清窈点点头:“但愿太后能垂怜。” 两人说着,便沿着宫道一路往永安宫去了。
第6章 太子 “你万不可与他有私下来往。”…… 因着这桩事,两人都心有戚戚,便彼此沉默着回到了永安宫,绕过影壁,穿过前殿,沿着砖石路往皇后的寝殿走去。 正欲拾级而上时,姜清窈抬头却见侍立在门外的宫女掀起门帘,自里间缓步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着一身石青色锦袍,身形高大,双手负于身后。廊下的彩纱宫灯透出摇曳的灯光,映清了他沉郁的面色和若有所思的神情。 姜清窈刚刚辨清来人,一旁的谢瑶音已经迎上前去,笑着唤道:“皇长兄。” “阿瑶,”那人轻抬眉眼,露出温和的笑意,“你这是去哪里了?” 谢瑶音道:“我与窈窈出门赏雪去了。” 随着她的话,那人的目光缓缓落向了姜清窈,那双眼睛隐含着探究之意,却并不逾距。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姜清窈俯身见礼。 虽几年未见,但她还是一眼认出,此人便是当今太子谢怀衍。 太子身材高大,姿容俊朗,眸光在她面上凝了片刻,眼底掠过细微的波动,随即含笑道:“表妹不必多礼。” 都说太子温润如玉,待人接物都极妥帖,常令人如沐春风,今日一见确实不假。这一句称呼便显得很是亲厚,显然是有意消融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而姜清窈对这位表兄却无半分熟稔之感,因此只把他的称呼当成客套,不敢真的无所顾忌与太子攀亲。 谢怀衍是皇帝长子,年方十九,比她年长了几岁。他自小便被皇帝寄予厚望,勤学苦读,文武兼修。从前在宫中时,太子每日皆在东宫读书,并不与 其他皇子一起在萤雪殿进学,自然与她们无甚交集。 姜清窈对他的性情知之甚少,只听宫内外说起过,太子天资聪颖,是位十分有学识和风度的储君。 “昨日表妹入宫,我因忙于东宫事务未曾相见,”太子道,“不知表妹在宫中是否习惯?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母后或是我。” 姜清窈忙福身道:“臣女一切安好,多谢殿下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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