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香都压不下的血腥味,可想而知,裹在外袍下那具少女的躯体上布满多少伤痕。 马车转弯时稍稍颠簸了一下,秦羽眉一时不察,也跟着晃了一下身子,却不小心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痛得轻嘶了一口气。 夏侯璟的眉毛拧得更厉害了。他抬手支起一点车窗,让马车外的清净空气流通进来。 秦羽眉从一上车就能感觉到夏侯璟身周萦绕的可怕低气压,为了不触霉头,她十分老实地沉默了一路。 当然,像她这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的身体状况,也没什么开口说话的力气了。 因此这一路都陷于一种有些诡异的静默气氛中。 直到夏侯璟拧着眉头推开车窗,秦羽眉也跟着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顿时感觉到自己这一身血气在不大的车厢内有多难闻。 特别是还混合了香料……幸好她一早吃得不多,不然估计现在已经吐了。 再看看夏侯璟那一脸嫌弃的表情,秦羽眉更不想说话了。 嫌弃你妹!敢情受伤的不是你了! 可她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与窘迫——跟这样一个养眼的冰山大帅哥共处一“车”,她居然是这么狼狈的形象,还被他给嫌弃了! 简直丑到无地自容!人生污点有木有! 秦羽眉心里的小人儿恨不得仰天长叹。 “宁心是皇叔的小女儿,自幼受尽万千宠爱,性子难免娇纵了些。” 这是夏侯璟上车后说的第一句话,在此之前二人至少沉默了两刻钟。 秦羽眉心里的小火苗噌噌往外冒。 又打耳光又抽篾条,还和亲妈联手逼她自尽,这叫“难免娇纵了些”? 熊孩子也不是这样惯出来的吧?! “都是姓夏侯的,妹子果然是自家的好。” 秦羽眉忍不住语气凉凉地刺了一句。 夏侯璟既然救她出宫,凭什么还要替夏侯宁心说话?难道还指望她们俩握手言和么? “本王并没觉得她做的对。” 夏侯璟再度开口。 “可她是名正言顺的大夏公主,不管对你做了什么,你都得受着。” 换句话说,秦羽眉现在就是被丢在砧板上的一块肉,只要夏侯宁心没把她弄死,怎么打罚都无关紧要。 名正言顺? 这四个字再次刺痛了秦羽眉。她抬起头瞪了夏侯璟一眼,恨不得在他那张冷冰冰的俊脸上戳出几个洞来。 自龙牙草原回帝京的路上,她已经一点点摸清了这个世界的历史脉络。 十五年前大夏灭秦取而代之,她虽然依旧享有“秦”这个九州大陆最为尊贵的姓氏之一,却已是失怙又失恃的前朝孤女。 名正言顺……若非夏帝谋逆,夏侯璟现在有什么资格和她提名正言顺? 亏她还一直把他当做救命恩人,可惜二人的身份从根本上就是对立的。 身体和心灵遭受着双重痛苦,秦羽眉现在只想赶紧回到那个空荡荡的镇国公主府,钻进被子里悄悄哭一场。 身随意动,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片水润。 夏侯璟自然没有错过她眼里的水光。此刻手上的书卷仿佛成了烫手山芋,上面印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被王庭的勇士挥刀追击得四处逃窜时没有哭; 她被自己的佩剑承影割破手掌时没有哭; 她被拓跋铮掳走险死还生时没有哭; 今日入宫被皇后折辱,在众多外命妇前受尽羞辱,她也没有示弱半分。 然而在他把她带出皇宫后,她居然在得救之后含了泪光。 夏侯璟心烦意乱地调息着内功心法,不让自己一时冲动,伸手去拭她眼中的泪光。 只是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实在不应该被泪水淹没啊…… 好在秦羽眉没有伤感太久,理智告诉她,凭自己现在的身份,就连哭也是一种耻辱。 回想着初入部队时接受的那些极限特训,她暗暗咬紧牙关,硬生生把眼泪都憋了回去。 等夏侯璟再次忍不住偷瞄她时,发现秦羽眉除了眼眶微红之外,已经看不出任何哭泣的痕迹。 他的心情似乎又复杂起来。 八年前,夏帝亲征北狄,他在龙策军中展露峥嵘,只率八百轻骑便深入敌境数百里,将狄人杀得四处逃窜,斩捕首虏图当,斩获敌人两千余人,生擒了一位左相国,同时还斩杀了狄人头领的祖父辈。被夏帝亲口称赞“勇冠三军”。 那年他十五岁,时任龙策军左军骠骑校尉,和对面的少女一般年纪。 也是在那之后,他渐渐查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旧事,才开始暗中留心这个前秦留下的唯一血脉,镇国公主的亲生女儿。 起初他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几次夜探镇国公主府都一无所获后,渐渐又把重心放在了建功立业上。 大夏初立,四方未平,八年沙场征伐,他从璟世子到璟王,从骠骑校尉到三十万龙策军主帅,至今未逢一败。 继卫子砚战死沙场后,他是九州大陆公认的新一代名将。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战场挥斥方遒,镇静理智到近乎残忍的宗室将领,在接到夏帝有意送秦羽眉去龙牙草原和亲的消息后,自巡边途中驰返帝京,在宣政殿内和那个既是天子也是叔父的男人据理力争,以交出一半军权为代价,换他亲自出关救援。 如果要问夏侯璟当时的想法,他大概只是希望镇国公主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能继续延续下去吧。 直到他骑在马上,朝那个举刀的男人放出一箭,又将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抱上马背后,夏侯璟才第一次被她如今的容貌所震惊。 这张像极了镇国公主的脸,让秦羽眉注定成为后宫某些女人的眼中钉。只要她还继续留在帝京,就会一直遇到这样的刁难和算计,而夏侯璟不敢保证自己每次都能及时出现。 所以她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或者忍耐,或者反击。 而目前看来,前者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明知秦羽眉在生他的气,可夏侯璟居然提不起一丝怒火。 鬼使神差地,他再一次叮嘱道:“皇后与镇国公主有旧怨,她必定还会想办法让你吃苦头……”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马夫恭敬的声音。 “王爷,公主府到了。” 夏侯璟的话戛然而止,秦羽眉也没有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她强撑着身体上的伤痛,一把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夏侯璟看她下车时脚下趔趄了几步,差点想要跟下去扶一把。 可惜秦羽眉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很快就站住脚步,对着车里的夏侯璟道:“多谢王爷援手赠衣,来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宽大衣袍下的身姿越发纤弱,红肿血污的面孔虽然狼狈,眼神依旧澄澈坚定,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疏离。 夏侯璟凤目微挑,用更加冷漠的语气道:“不必。” 他本意是让秦羽眉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秦羽眉却以为夏侯璟觉得她没本事报答。 谁让他语气这么自大又傲慢来着! 秦羽眉哼了一声,无视车夫好意的搀扶,自己一步一步挪进了公主府内,又一点点关上大门。 夏侯璟盯着朱红大门上的铜钉看了一会儿,又抬头望了一眼金漆褪色的公主府匾额,合上了车门。 “回府。” 马车调转方向驶离,夏侯璟过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刚才忘记做的一件事。 他拉开座椅下的隔板,摸出几瓶上好的伤药丢在小几上。 光顾着跟那丫头斗气,忘记把这些药给她了,要是身上留下疤痕,说不定她真的会哭出来…… “连叔。”他朝外面唤了一声。 看似是马夫,实则是璟王府的大管家应道:“王爷有何吩咐?” “叫你安排进公主府伺候的人准备好了吗?” 连叔答:“准备好了,老奴还准备了两车公主可能会用到的衣衫首饰、器物财帛,到时便和那些仆从一并送来。” 夏侯璟沉吟片刻,又道:“把璇玑和瑶光也送过去,让她们贴身保护秦羽眉的安全。” 连叔心中一惊,却还是依言应下。 他家王爷到底对这个前朝公主是有多关心?璇玑和瑶光表面上是王府里的婢女,实际却是夏侯璟的影卫,专门替他刺探情报、监视、甚至执行暗杀的秘密部下,毕生效忠,至死方休。 这样重要的部下,居然就这样被派去公主府当贴身护卫? 连叔无奈地摇了摇头,回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镇国公主府,苦笑。 其实王爷放不下的,还是老王妃的死吧……
第十二章 灵肉合为一 好不容易推上公主府沉重的大门,秦羽眉双手扶着门闩,狠狠歇了半盏茶的工夫。 身上的伤似乎已经开始凝合,不再有黏腻的血渗出来,却让她觉得又痒又痛。 呼……秦羽眉深深吸了口气,不断在心底告诉自己:想想当初加入“黑猫”特种部队时那些残酷严苛的训练,想想奔波在深山老林间遭遇的那些险境。 眼下这点伤,不算什么! 她是医生,更是军人!如果连这点皮外伤都熬不下去,还怎么配得上“黑猫”的十字徽章! 秦羽眉在心底默念着队友的名字,回忆着他们一同度过的惊险岁月,身体里仿佛再次充满了力量,支撑着她朝前走去。 从昨日进入公主府,她还没来得及摸清楚这座大宅的布局。眼下秦羽眉身上带伤,却连府里有没有伤药都不知道。 好歹她现在也是有房一族,总不能连自家有几间屋子都不清楚吧? 估摸着自己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秦羽眉绕过正对着大门的一字影壁,迈进垂花门,沿着中轴线往府邸深处走去。 作为大秦唯一一位超品长公主的府邸,这座镇国公主府的规制等同王公,正殿、后殿、寝殿,左右配殿一应俱全,分中、东、西三路三个院落,由严格的轴线贯穿着。中路院落最后一进与后花园相连,依山傍水,气度不凡。 秦羽眉昨天休息在中路第三进的寝殿,殿前悬挂着秦昭帝御笔所书“凤阳殿”匾额,行书尾带飞白,有顾盼生姿的笔画之美。 想来这必定是镇国公主与驸马的住处了,秦羽眉决定今晚就挪到后面的配殿去,将这间凤阳殿保留下来。 凤阳殿左侧是棣华轩,作书房陈设。室内三面都是高达六尺的红木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典籍,秦羽眉随意抽出一本翻开,是竖排繁体字,勉强能读懂六七成的样子。 想她好歹也是六年搞定军医专业本硕博连读,顺便还辅修了法医学专业的医科天才少女,到了这个架空的陌生大陆,瞬间沦为不会写字勉强认字的半文盲水平。 秦羽眉忍不住念叨了一句闺蜜小叶子的口头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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